谈到平仄易通的第二个好处,有点难于启齿。已历经近百年历史的白话诗,我们对它又非胸有成竹,竟然不自量力地要过问它的今后发展。白话诗的现状,人尽皆知,似乎到了有人愿写而少人愿看的地步了。众所周知,连毛泽东同志也说过这样的话:“用白话写诗,几十年来,迄无成功。”据传 1959年,他在武汉接见梅白同志时甚至说过:“你知道,我是不看新诗的。什么新诗,给我一百块大洋,我也不看。”
人们指出新诗有这样那样的毛病,但最致命的应该算是它把诗歌的音乐美丢了。诗歌本来就是能唱的歌词,民歌干脆就是张口就唱的,后来诗歌成为独立的体裁,与唱词分道扬镖,但是,诗歌的吟诵唱和功能还是存在的,如格律诗的平仄押韵,词曲的长短句,就是要造成吟唱中的抑扬顿挫、高低起伏的悦耳效果,也方便记忆流传。现时在电视广播中常常出现的配乐古典诗词朗诵,仍然能够给我们美妙的听觉享受。可是新诗却完全抛弃了这个传统,念起来,顶多偶有激昂之情,而毫无声韵之美! 出路何在?我们不避王婆卖瓜之嫌,斗胆献上一计,就是向旧体诗词学习,找到今时今日体现诗歌音乐性的好办法,首先是如何利用平仄的好办法。
不管新诗旧诗,都无法回避平仄的问题。汉字有声调,有平声仄声,于是有了平仄。平仄是汉字的特点,也是汉字的优点。平仄搭配,念起来抑扬顿挫,是诗歌音乐性产生的重要来源。所以,培养诗人對平仄的感觉,是非常重要的。过去,读书人从启蒙教育开始接受多年的汉字音义与平仄的训练,才有望成功。不是常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诗吗?这个靠熟读会吟诗的本身就显示出旧式教育的这种成果——养成了像启功先生那样,对汉字有着音乐感的人。启功先生写旧体诗,他不会去刻意地安排平平仄仄或仄仄平平,那些带着音乐感的诗句,自然而然就出来了。
中国社科院哲学所研究员尚杰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指出:具备平仄属性的汉字已经死了。他说:“此话怎讲?先抄录苏轼《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这是大约1000年前的汉语诗歌,有怪异词语吗?没有!其中每个汉字现在还都流通。但是,不用说普通国人,就是当今那些研究中国文学的教授们,恐怕也不能写出如此美妙的诗篇!”他进一步指出:“汉字的精华,首要的是音乐性,所谓“平平仄仄”是也,以上苏东坡的诗词是也。”因此欠缺音乐性的小说或者白话文,是最低级的汉字表达,而诗词,则是最高级的汉字表达,是阳春白雪。今天,阳春白雪没有了。这就是20世纪汉字的实际发展史。上世纪前期的新文化运动的一个最消极后果,就是使汉字中的“阳春”渐逝,“白雪”融化。我们完全赞同尚杰先生的观点,并特别欣赏他以下的一段话:“瑞典著名汉学家高本汉曾经形象地把汉字比作典雅的贵夫人,而把西方拼音文字比作一个实用的女仆。现在国内教育的时尚,就是大家都抢着做这个‘实用的女仆’,至于那‘典雅的贵夫人’嘛,对不起,她已经死了。倘若不相信,就去中国社会科学院和北京大学,问问50岁以下的文科研究员和教授们,还有几人会写平仄押韵的古诗词?”
目前中国的新诗界可以说与古诗词传统彻底断裂了。民国时候的詩人是有国学功底的,他們谈“断裂”,实际上是难以断裂。而今天,很多詩人沒有古詩文功底,想不断裂也不行。
有志于写好新诗的人该怎么办?看来,除了学习,别无出路。一定要把平仄,特别是把老平仄学到手。人们通常把现实语音的平仄,即普通话的平仄或广州话的平仄称作新平仄,而把唐宋时代的平仄称作老平仄。平常所谓“需要学习平仄”、“平仄不易解决”,这些说法所指的平仄,不是新平仄,而是老平仄。比如张士方在《巧识平仄》一文中说:“许多人对近体诗和对联很感兴趣,但在学格律时,往往觉得平仄较难掌握。”;又如陈国凯在《不爱新诗爱旧诗》一文中说:“弄不清格律诗的平仄……是怎么回事。”张、陈两人所指的平仄都是老平仄,即唐诗宋词所依据的平仄,也称为中古时代的平仄。
我们提供的,借助巧学认识中古的平仄字音和诗词格式的方法,原先只是为了帮助大学文科学生作应付测验考试之用。后来在一些诗词兴趣班里传授过这些方法,效果还算满意,但他们都是“学以致用”,过了平仄大关,会写旧体诗词,便算完成任务,我们尚未考虑过旧诗平仄如何为新诗所用的问题。在此,只能这样说:追求写好新诗者,通晓平仄之后,可以深入唐诗宋词的心腹地带去探索,找到有利于提高新诗音乐性的东西,以便切实有效地改进新诗的创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