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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少年书法杂志| 弘一法师临《张猛龙碑》

 不朽神木胡杨林 2016-06-17
《青少年书法》杂志内容精选·名家临帖
弘一法师临《张猛龙碑》
文 | 杨海波

在近百年以来的中国文化史中,弘一法师李叔同堪称通才与奇才,他以擅书法、工诗词、通丹青、晓音律、精金石而驰名海内外,兼精油画、钢琴、话剧等多种西方艺术。39岁出家前,他是称颂于世的艺术天才,皈依空门后,又成为“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在佛门中,弘一法师诸艺不染,唯笃志苦行,以一管柔毫渡世,书法上亦成一代宗师。

本刊年初时曾刊发谢健先生《弘一大师与北魏〈张猛龙碑〉》,其文从诸多角度翔实地考证了弘一法师书法艺术与《张猛龙碑》的渊源,颇值研读。是以,本文仅就弘一法师在不同时期所临的两份《张猛龙碑》作以解析,以期读者能在实际临帖中略有所思,从前贤的成就中寻觅自己的学书路数。

弘一法师生逢清末,碑学余绪犹盛,《张猛龙碑》(图1)在书法界尤受重视,被康有为赞为“……正体变态之宗,如周公制礼,事事皆美善,结构为书家之至,而短长俯仰,各随其体”。诚然,《张猛龙碑》既较常见的其他魏碑精严,又比唐宋元明传世楷书更见古朴生动,自然深深打动了才思敏捷的青年李叔同。

图1  《张猛龙碑》(局部)

现今所能见到的弘一法师手临《张猛龙碑》多在其39岁出家之前。1918年夏,李叔同在出家前将“积久盈尺”的碑帖字纸交于夏丏尊,后夏氏结集为《李息翁临古法书》(大约因其这一时期署名“李息”之故)。其中临《张猛龙碑》多幅,其一即为图3,每一笔起收至为凝重谨严,线条厚实饱满、精气弥满,点画起笔有方截、有斜切,收笔有重顿回收、有徐徐出锋,皆是内蕴丰沛的力量感。《张猛龙碑》堪称最严谨最有北碑法度的魏碑,然亦具有其时代古朴萧散的特征,但这一特征几乎没有反映在李叔同此系列临作之中。两相对比可发现,《张猛龙碑》中的随体赋形与点画的纵横冲突被李叔同代之以较为统一的体势,可以说这是此时的李叔同综合了魏碑的特征,在临习中写出了既具有《张猛龙碑》个性,又具有魏碑普遍特征的书体。详察全碑,此数行(图2)确为体势最统一的章节。李叔同敏感地抓住此处,临帖中含创造,使《张猛龙碑》的特征更为明显地呈现在世人眼前,是为青年李叔同之了不起处。

图2 《张猛龙碑》(局部)

图3  李叔同临《张猛龙碑》

李叔同的书法探索并未停缓,我们来看他的另一幅《张猛龙碑》临习(图4,文后附大图)。此是《张猛龙碑》碑阳最后另起的两行,内容与碑阴(图6)类同,为立碑题名与年月,记述参与此事的人员与其官职;排列方式也不同于正文的行列整齐,而是与碑阴一样作整列密排;书法风格亦同碑阴一致,更多飘逸放达之致,异于正文偏于端庄谨严的风格。清杨守敬评曰:“《张猛龙碑》整练方折,碑阴则流宕奇特。”李叔同的临写极为精到地表现出这些差别。(为表述方便,我们把李叔同此幅临作归于其碑阴学习系列。)试对比图3与图4,图4中的点画起收已完全不同于图3的丰富多姿,而是较为随意地方笔搭纸即起,收笔处驻笔即收,多无明显的顿笔回锋姿态。图3、图4都没有明确的纪年。不过我们可参考他的另一幅作品“灵化”(图5),此作书于“丙辰”(1916),书风同图4完全一致。此时的临帖,青年李叔同已有遗貌取神的明确意识,即汲取《张猛龙碑》碑阴大开大阖、起伏跌宕的体势,点画用笔则倾向于较随意的起收而极重视整体的厚重感。此后1917年(图7)、1918年(图8)的作品大体不离《张猛龙碑》碑阴格局,线条方圆浑融、厚重坚实,结体则开阖跌宕,颇具“勇猛”之姿。

图4
图5
图6  《张猛龙碑》碑阴
图7
图8

1918年8月,39岁的李叔同落发出世,从此而为弘一法师。他出家前将历年所积碑帖分赠友人学生,唯独留下《张猛龙碑》。

1923年,弘一法师44岁。高僧印光法师语弘一曰:“写经不同写字,……一笔不容苟且,其体必须依正式体。”写经需用小楷,“正式体”当然是魏晋钟王一路。弘一法师的书法从此进入魏碑融合钟王帖学的时期。其后大约可分三个阶段。其一如“戒定慧”(图9,约1930年),仍有明显的魏碑体势,而用笔清雅从容,颇具出尘之致。其二如图10(1932年),结体修长,用笔轻灵,一如佛法所提倡的空幻之境,这是世所公认的“弘一体”,体势中仍隐约看到《张猛龙碑》的影子,而用笔已全然是“我法”了。其三是弘一法师晚年所书,如图11(约1939年),对其字,帖或碑,晋或魏,已无迹可寻,意境苍茫,如见老僧闲坐,清风自远。成熟时期的弘一书法,舍去了藏锋露锋、中锋侧锋、转折顿挫等常见的书法技法,只以从容闲淡的笔触书写着与文辞高度相协的虚空境界,正所谓“刊落锋颖、一味恬静”(马一浮语)。后人学之者众多,而皆不得法门,应是缺少必要的佛家文化支撑,仅仿皮相,自然无可观处。譬如以“弘一体”抄录唐诗宋词,总是别扭的。

图9
图10
图11

弘一法师曾说过:“朽人之字所示者,平淡、恬静、冲逸之致也。”这无疑是弘一法师书法的最好注解。我不晓佛法,但知敬畏,学弘一法师书法之难,难在隔一浩渺佛世界。此小文,意在浅揣弘一法师临习《张猛龙碑》之径,看一代大师如何学书,或与自己略有裨益。理论不欲玄虚,当以朴实有效为尚。

有这么一故事,说,弘一法师出家后,徐悲鸿曾多次进山看望。一次,徐悲鸿突然发现山上已经枯干多年的树枝,又发出新嫩的绿芽,很纳闷,便对法师说:“此树发芽,是因为您,一位高僧来到此山中,感动了这棵枯树,它便起死回生。”弘一法师说:“不是的,是我每天为它浇水,它才慢慢活起来的。”

左:弘一法师临本
右:《张猛龙碑》(局部)

世人说此故事,多着眼于弘一法师的慈悲情怀。我的想法却是,这正是法师书艺的写照。弘一法师数十年苦心,吃透了《张猛龙碑》,自然修到常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再者,弘一法师专注于佛法,以书艺为弘法载体,而非斯世以书法求名利,恐怕也是境界深浅的一大前提。书法一途,无捷径,无神奇传说,有的只是执着。根不死,希望就在,水浇得够,心修得够,枯木自会逢春。

行文匆匆,以一己浅见妄测大师,不外乎井蛙观天、小杓探海,就此搁笔,望识者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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