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中國繪畫材料史”之一 ——絹

 馗风堂主 2016-06-18

      原始社会中,由弓矢武器的发明,人类游 猎生活便开始发达起来。在寒冷的季节中, 穴居而不敢外出,编织与陶器,应是在这样的 情形下发生。关于纺织的方法,无疑的是先 从草皮的编织上悟得的。编织的技术演进为织物,这种织物与编织,几乎是无法分别的。 织物也有涂染颜色,而这种各色垩土的涂染, 现在半开化民族的所谓蜡染,就是这所原始 工艺学校最优良的髙材生的出品。织物上最 初的画是装饰,不是图画。



蜡染


      最初的画,是在石片、石壁、竹木片上开始的,这一段绘画史的时间相当长。如拿我 们所见的织物上的图画来比,从考古学的年 代讲,如絹画的《女史箴图》,它还是属于很新 很时髦的图画。我们可从文献上检点一下这 些新繢画的记录:


      繢字与绘字通,《周书》:“画績之事杂五色。”古时的画是用规矩等器具的,绘才是自由的绘画。绩字从丝,即可知绩画的开始是 在织物上的。《虞书·益稷篇》曰:“予欲观古 人之象,日月、星辰、山龙、华虫、作会。”郑注: “会读为绘,凡画为绘。”孔疏谓:“衣画而裳 绣。”则所谓绘画,是从服装上的装饰,演化为绘画。


     原始人最先是身上刺花和涂色,有服装时,衣裳上也将刺花纹饰用色涂染,古代的纹章黼黻等花纹,最初也是绘的,后来才用线绣。


女史箴图 局部


      古代的织物,最初是粗纤维编,到成为织的时候,也是粗如麻袋布那样的东西。初期的材料应是麻织物,到殷商的时代,产生了蚕丝 的织物,但仍属野蚕丝。野蚕丝生硬,古文古 代所用关于织物的字无不言其生硬。孔子曰: “绘事后素。”素,《说文》作“口”,“白緻缯也。” 《礼记》: “大夫以上素带,士练带。”素与练对 称,素是已练的白丝织物,故曰素;练是待练 的生丝织物,故曰练。蚕丝经过练的手续,才 合大夫的应用,这应是制丝术的工程记录了。 “缯”也是生丝织物,《越绝书》记《吴王·占梦》条,吴王赐太宰嚭杂缯十匹。缫丝时凡蚕 茧为淡绿、淡红,丝也成为淡绿、淡红,未经漂练,故曰杂缯,在经过制丝工程之后,才成为 “白缀缯”。吴王的国都在苏州,正是产丝之 区,那时还用缯赐宠臣,就可知道用生丝织物的普遍性。


     古书画底子称为“缣”、“绢”,《淮南子》: “缣之性黄染之以丹”。性黄就是蚕丝的本色, 未加练漂。《说文缣,白并丝缯也。”缯也是生丝,但缣是两根丝合起来织的,纹比较 粗。《广韵》:“缣,绢也。”绢是怎样的东西?


     《急就编·注》谓:“生白缯也,大丝曰绢。”是 絹也是生丝织物,而且丝很粗。《释名》:“绢, 口也,其丝厚口而疏。”是绢为粗丝织物,与缣的两丝并织更粗,是绘画所用的缣绢,多是生 丝织物。原始绘画除了画在石片石壁竹木板之外,后来又画在织物上。最初是画于麻布上的,继为画于生丝的织物,所以绘画的底子先用织物、后用纸。



“长沙王后家”漆耳杯 西汉


      绘画以织物为底子,较用纸为先,而现存 的织物底子的绘画,却没有比纸底更古的实 物。不过在文献的记录中,可以明显地知道 织物上的绘画应比用纸为早,正如书写用竹 木简之后,即写在帛上是同一时代。《古今事物考》引魏张楫云:“古之素帛依书长短随笔 截之。”书写先用帛后用纸是无可疑的,绘画 先用织物,后用纸,也是进化上必然的过程。 关于绘于织物上最古的实物,长沙的楚墓曾发现漆羽觞,形似“舟”,有耳,内为木胎,外为 绸质加漆,内红外黑,在墓中时,二只或四只 用丝织物包裹,但大都着手成灰,经多方采 集,得三寸许两条。丝细如珠丝,当是变化之 故,原不止如此之细,纹疏如纱,亦为变化之 故,原来应较密。此墓外为大木条所建,中又 以大木条间隔为小室,四周筑蜃灰三尺,使密 不入水。室内有木柜,柜中贮漆杯(羽觞),此 丝织物即与漆杯伴出,谅为包裹什物者。又有 陶质金钣,或长二寸或长一寸四分,阔一寸二 分,有篆文“郢称”两字。按白起伐楚拔郢,为周 赧王三十七年,此织物亦当为纪元前二七八 年间之物,亦为世界上最古的织物。又曾见一 铜镜残片,其上“延年益寿”之“延”字,作“口” 形,与周代簷鼎之“延”字正同,较许氏《说文》 延字为繁,汉镜“延”字作“口”,“口”形,此亦 可证为周代之物。楚墓中又曾出一竹篾所编 的漆盒,内贮丝织物一迭,已脆化而贴着,无 法全部揭开,仅揭开部分,乃如儿童画那样稚拙,下部为屋,屋上为树,中部为隐约的山状, 山与树之间,有三角纹数十个,填以金色,当 为树叶,此幅似全部着色,但已变化,惟金不 变。又其上部为篆字数十,其中有“口口”等 字,似为地图而以绘画形式表现者,可证中 国绘画用织物远在周代末期已有,且亦为世 界上最古的绘画标本。再河南安阳发掘殷墟时,曾发现织物上绘以朱及黑色的图画,惟此 物已与泥土胶合,由梁思永氏剖切粘贴织物 之泥面而装于木匣中(见滕固:《征途访古迹记》),那末在殷商时也即有以织物为绘画的 底子,惟其绘画为服装饰抑或绘画?无从鉴别。


汉代壁画 洛阳古代艺术博物馆藏


      汉代虽然发明了纸,但书画底子,仍以织 物为主,同当时的文书,都是可任意卷舒的东西。在前汉时,所谓天文图,卤簿图,及种种兵家图,凡取为实用的图画,应是可以卷舒的 织物为底子。汉代是壁画昌盛的时期,这种建筑装饰画,一部分是画在垩土的壁上,一部 分也是织物为底子的。元帝时(公元前四八年)有尚方画工毛延寿等,因画王昭君的画 像而获罪的故事。又史载武帝(公元前一四〇——八七年)使黄门画者,画周公辅成王图 以赐霍光,这种移动的画,在制纸尚未精到及 造大幅的时候,当仍为织物底子。


      织物上的绘画,有实物遗存到现代的,仅 为晋代的作品《女史箴图》。此画从作风上加以考察,与考古学者发现之六朝壁画作风相似,实为可靠的晋代作品。此图的底子,为粗 丝的丝织品,丝扁平,似曾加工,着墨不化, 但行笔无毛茨及不吸墨等缺点。此种织物上 的绘画,实为当时所称的缣绢,专为贵族书写及绘画之用。


女史箴图 局部


      较《女史箴》更早者,为《道经帖》的传说。 顾鼇对于此帖的意见为:“《道经帖》原本为汉帛,史游《急就篇》曰:绢生白缯也。则帛与缯非生,可知也。古未有纸,书于帛者为帖,《汉书·苏武传》,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是也。此帖非生白缯,故定为汉帛。 又按斯坦因《西域考古记》,据托勒美《地 理志》中所保存之推罗马立斯记录,在西 元初几世纪间,称中国本部曰丝国。据此 则西元初几世纪,当于东、西汉之间,中 国丝织物必已甚精,此汉帛书,长至丈以 上,建初(七六一八四)至今,是一千八百 数十年,尚无大破损,望之有光,骨董家所 谓‘天生光’,传世古也。汉之丝织物,必练 熟者称缯,缯之为帛,非生白缯所为绢比, 性不脆,便与卷抒。此帖为横卷,不张壁, 积年虽久,故无剥蚀黝黑处。”(《说文》月 刊。顾鼇:《汉王次仲草书道经帖书后》) 汉代书画用织物,为确凿的事实,但《道经帖》 实际情形,仅可列入待考中。顾氏文中,《道 经帖》究为生丝织物或熟丝织物,并未叙明。但我们应将“生”、“熟”二字,加以界限。丝缫 成后即织为织物为生丝织物,生丝织物性坚 挺,有毛茨,不吸墨,如加汁液明矶米浆,则吸 墨,但仍为生丝织物,凡作书作画均为此物。 所谓熟,必加热熬煮,即所谓练。则丝的非纤 维质,悉可除去,丝上除去蚕的汁液,则软如绵,吸墨便化,如今之绫,即为熟丝织物。古代练熟的织物,名之曰素。



陆探微 归去来辞图


      六朝时,何种作品为织物底子,文献无 征,但汉以后织物与纸并用,织物为贵族所 用,纸价廉为民众普遍所用,当为必然的事实。六朝后,齐高帝命王僧虔四处搜求书画 名迹,自陆探微至范惟贤四十二人之作品,分为四十二等,凡三百四十八卷,成二十七帙。 齐亡,为梁所得。至太清三年侯景之乱,均烧于建康。陈霸先平侯景,元帝接位,使王僧 辩搜括之,得名画法书二十四万卷,至攻江 陵,元帝将是项图书悉数焚毁,投入火中。六 朝以前书画,经此两劫后,留传遂稀,记载亦 因之缺乏。其关于绢底的记录,如明帝命中 书侍郎虞龢、骁骑将军徐希秀等编次书画,计装裱二王手迹、缣底书法为珊瑚轴,纸底书法为金轴,各二帙二十四卷。可证晋代至六朝用缣为书画底子,其风仍盛。


     《邺中记》谓后赵石季龙于金银钮屈膝屏 风之白缣上,画义士仙人鸟兽之图,是六朝时织物上绘的图画,实近于今之实用艺术。今 考古学者在敦煌石室中所出之六朝佛教图象,均绘于织物的幢幡上,背后并裱以布,是织物上的绘画,不限于贵族。凡实用的、重要的、使用繁的绘画,均用织物。《书史《黄庭经》一卷,是六朝人书,绢完好并无唐人气 格,黄素缜密,上下是乌丝织成栏,其间用朱 墨界行。”此为宋人目中所见六朝绢的情形, “黄素缜密”系因年代久远而变黄色,缜密当 为双线织成三线织。凡织物为单丝织者,必 粗疏,如今之耿绢;多数丝织者,平滑细密,如今之绫或缎。而古代书法,用绫多于用絹,今 存广东南华寺的元代诏书,即为黄色的绫。反之,绘画则以用绢为多,绫则少见。


      六朝至唐,其壁画制作,虽袭汉代遗风, 但其底子,并非仅为垩壁,每有画于丝织物 者。兴唐寺之西院,有吴道子与周昉画于绢上的壁画,又吴道子的太清宫太玄皇帝像,亦 为绢底。长安定水寺的二神及三帝释两壁画, 系由建业附近上元县移去,传为张僧繇所画, 这种记载上说是可以移动的壁画,应是织物 的底子。文宗时由长安保寿寺库中破甕内出 张萱《石桥图》,计阔丈余。宋沈存中收藏唐人壁画两大轴,或一手一面,或半身。这种记 载,无疑为织物底子,此种织物,后人名之曰粗绢,因系圆丝所织,未经硾平。但周昉的作品,今所存者,则为锤平编丝的绢。



大英博物馆藏帷帐部件及帷帐部件局部


      敦煌鸣沙山千佛崖石窟中壁画及窟中所 藏的古画中,有幢幡等物,乃佛教仪式遗物 所谓幡,即形如挂轴绘画,四周有缘,或背托 以布,不施装裱,上有挂带,可挂于竹竿上引 动。所画佛教图像,饰以重色,其底子为单幅 的绢。时间自六朝到宋代均有,而其有功德记及年号者,则为咸通五年的《文殊普贤诸观音图》、天福十年之《观音图》,其外并为五代 宋初之物。此种发现物,并未经人移改伪装, 其六朝到宋底子情形,它的制法形式应作系统的研究。



佛传《四门出游》图幡片断 敦煌莫高窟绢本著色


      名画中之絹底巨迹,今尚保存者传为王 摩诘之《辋川图》,明陈眉公《妮古录》曰:


      “吴匏庵题《匏川图》曰:此卷宋人藏 漆竹筒中,以之拄门,后启视乃《辋川图》 也。余观之,即未必果出右丞。然绢素 极细,却是雪景,以浮粉着树上,潇洒清 韵,应是宋人临本,非后人可到也。” 唐絹是否全为粗绢,实无从证明之,但 唐人之工整仕女画中,应有细绢硾平方合应用。汤垕《画鉴》谓:“唐及五代绢粗厚。”厚乃 必然的过程,粗丝加工,实属可能。米芾《画史》称:



周昉 簪花仕女图卷


      “古画至唐初皆生绢,至吴生、周昉、 韩干后,皆以熟汤半熟,捶如银版,故作 人物精采入笔。今人收唐必以绢,辨见 纹粗,便云不是唐,非也,张僧繇、阎令画 皆生绢,南唐画皆粗绢,徐熙绢或如布。” 绢之粗细,系因作家风格而异,此论较为精确,然与等级及作家身分的关系,亦殊重 要。至唐人织造细缗,亦很可能。视日本正仓 院所藏之唐锦,即可知之。赵希鹄《洞天清录集》:


      “唐人画,或用捣熟绢为之,然止是生绢,捣令丝褊不碍笔,非如今煮炼加浆也。”



唐 韩干  马十六匹图 


     则所谓唐绢,因作家的需要,加以捶练使平, 非完全粗如麻格。今敦煌所出?幡,虽较宋絹为粗,但此乃民间用品,不能举为唐絹代 表物。试观唐絹盛行时期,绢不限于画底,梁 武帝诏:“入缣以免施于中代。”在六朝时,民 间缣絹之多,并可为货物之用品,唐代使用缣 之织物及织造情形,记录中所见尤多:


“帝尝以绢素诏写《文选》。”(见《唐书·裴行俭传》)

“诏谓将军拂绢素。”(杜甫诗)

“络素裁缣洒毫墨。”(吴融诗)

“流水盘回山百转,生绡数.幅垂中 堂。”(韩愈诗)

“壮者昆仑方壶图,君挂高堂之素 壁。”(杜子美《咏五宰画》)

“能向鲛绡四幅中,丹青暗与春争 工。”(裴楷《桃花图诗》)


      “时时为诗章,落人间,多写以缣素, 相赠遣以为宝。”(见《五代史·郑遨传》) 当时缣絹不但可供画用,如书写书札,也 都应用像如今的应酬品。综观唐至五代之绢, 有粗细数种,非完全为粗绢,加工方法为加浆,綞平,加浆以外,涂其他汁液,当属可能。


      当时出绢之地,一为今江苏苏州盛泽,一 为浙江嘉兴,一为四川,四川之野蚕养蚕丝均发达很早,而生丝织锦,在三国时,已有走龙 锦、飞鸿锦等名物,诸葛亮曾说:“今民贫国虚, 决敌之资,唯望于锦。”即可想见四川于织锦 之余,出有细绢一种,为双缕方眼,世称佳品。 其出产之地为鹅溪,在盐亭县西八十里,《明 一统志“其地产绢,唐时即以为贡品,宋时 书画尤重之。”即苏轼诗谓:“为爱鹅溪白茧光”。所谓双缕方眼,即古白并丝,用一丝为 经,二丝为纬之织物,较单丝为平滑。



唐锦


      关于当时絹的面幅,各说不同,日本大村 西崖以为阔一尺二寸,最阔四尺余,如作大 幅,皆数幅缝合而成。《书史》谓:“唐彭王傅 徐浩书赠张九龄司徒告用一尺绢。”唐人有绢 本《醉道图》,为比京司陶克来(stoclet)所藏, 高一尺,长约二尺。而现在敦煌发现之幢幡, 其絹之面幅,计有阔二尺至三尺者。上项记录,均有可能,惟四尺以上,即无记录,可知当 时绢阔不出四尺。元王思善《传神秘诀》称:


      “唐绢丝粗厚或有捣熟,右有独幅绢,阔四尺余。”又,《图画见闻志》称: “南唐徐熙辈有于双缣幅素上,画丛艳叠石。”


      此所谓双缣幅素,或即为二幅缝合所作之大 幅绘画。古代织绢,愈早愈狭,无今之阔绢有五 六尺者。在手工织造术未发达至顶点的唐代, 对于绢之织造,至多四尺,故古画在记录上有 贴于木框屏风之狭幅外,以卷为多,而后世 立轴的形式,实为屏风上揭下改裱的绘画遗风。


周文矩 宫中图卷局部


      韩诗所谓生绡,米芾所谓生绢,悉以生绢 为书画底子的证明。加浆加捶,其质仍为生 丝,不得称为熟。晋以后,笔触均细为游丝, 绢未捶平,不能应用,如谓唐人皆用生绢,误 以为未加捶练,那就大错特错,如周昉的细笔 勾勒技法,未将绢丝捶平,亦不能产生是项技 法。唐人用绢,历史上为第一期,但将《书史》 上所记用纸用絹共三十七见中,加以统计,其 用绢者凡五见,仅八分之一弱,是唐人仍以用 纸底为多。


      五代绢。据汤垕《画鉴》、王思善《传神秘诀》,皆谓粗厚如布。按各种文化的演进过程 而言,在工艺品昌盛的唐代之后,不应再有原 始形态的产品。此种五代绢粗厚的记录,当为 五代在战世之中,无御用品之织造,故其出品 略为简陋而已,有谓徐熙、黄筌画皆粗绢,殆 为故意造此膺品以符合此种记录。今观敦煌 石室发现物中,如大朝大于阗金玉国天公主李氏供养之地藏菩萨幢,及大朝大于阗国天册皇帝大圣大明天子之持花供养等图,其绢底,亦非如所言之粗,又今尚保存完好的周文矩《玉步摇仕女图》,其绢亦平匀可观。是五代粗绢,仅为民间的一般用品而已。



款周文矩  西子浣纱图页


      宋代绢缣,因当时院画盛行,这种工整笔 法及富丽的设色,非有勻细之底子不能工。故宋絹产生细的作品,元王思善谓:


     “宋有院绢,匀净厚密,亦有独梭绢者,有极细密如纸者,但稀薄者非院绢。” 又明文震亨《长物志》谓:


      “宋绢细密阔五尺余。”


      宋代用绢的昌盛原因,最大为皇室的需用,次为绘画作风日趋工整,再次为文人的书法秀劲,适合用绢。苏轼诗:“为爱鹅溪白茧光,扫残鸡距紫毫光。”宋代用绢普遍民间,除书画外,亦可为服饰,宋何?《墨记》:“沈珪嘉禾人初因贩缯往来黄山。”黄山非繁华地,其贩缯而往来其地,当为与民间的贸易,所谓缯,即绢类的丝织物。因此,宋代的绢为各代所不及,无论纸绢,其出品因御用而制作精美,即 史学者所谓封建社会的特殊文化。


出水芙蓉 局部


      绘画采用绢底,有一图数幅者,世传王右 丞的雪图,有六幅一图。宋代如黄筌、居粢合作之《秋山图》,为十二幅一图。庆历中辽兴宗所献绢底《角鹿图》,计为五幅。崔白的《芦雁图》绢阔一丈高二丈,此种数幅一图之幅,即 为绢之面幅,用数幅缝成一大幅之图。而其 缝褶处并记有姓名者。后世数幅一图之“屏” 式,一为采自古代屏风样式;一为此种数幅一 图,重裱时,遂成数幅之合图,折而分裱之,或 失去数幅,即成为单轴。据典籍所载,所谓挂 轴,系始自北宋,则北宋之前的合数幅一图经 装裱而成挂轴,由来已久。但挂轴及幅均根 据面幅之阔狭,宋画之阔度,实即宋绢之阔 度。崔白画阔一丈,似为缝成的。



崔白 寒雀图


      壁画用织物为底子,六朝以前,已经有了,但用于明堂及宗教仪式的公共建筑,宋 代则已为装饰用,建筑上对于壁的装饰,本为 涂漆及纹绘,后世已无此种遗物保存,而宋代 私邸的壁画,每照壁之装饰部分的大小,是以 丝绢镶入为底,外加木框,上绘图画。南宋时 邓公寿之父名世,于高宗所赐的宅第上,见有 郭河阳旧绢画,故又请于高宗,并将内府中所 有旧璧画,一并赐他。此种壁画式样,又有绢 底为方形,而木框为圆形者。凡后世裱为挂 轴,短而方者,均为建筑装饰的揭本,圆形者, 亦为壁画的揭本,小型者,则为窗饰。但此种 揭本,如非绢底,即无揭下的可能,挂轴形式 的演化,最初为佛教?幡,次为合幅画,最次为壁画等的改裱。


      宋代用絹普遍,壁画上装以绢底,细丝绢 便于加工涂植物液及捶平,使绢面平滑,这 也是宋画工整技法和絹的质地相互为因的结 果,但宋画中小幅絹较细,大幅或揭自璧画者 则仍粗丝。


      明代,绢画虽较元代増多,但宋人用织物 之盛,后世皆不能及。元代专用纸底,关于元絹,据文献所载,元绢也如宋代细密,元王思善云:


      “元绢类宋绢,有独梭绢,絹出宓州, 又有宓机绢,极匀净;是嘉兴魏塘宓家, 故名宓机。赵子昂、盛子昭、王若水多用此绢。”


      元代用絹底不多,因其他都需用而机织技术 已较前进步。所谓独梭者,面幅是比较阔,出产之地为嘉兴魏塘,现尚出绢,所出有极阔 者。元明一代,四川仍出画絹,文与可曾有《墨竹》诗:“拟将一段鹅溪绢,扫取寒梢万尺长 然四川鹅溪絹,清代已稀,今仅以蜀锦名。



宋 文同 墨竹图轴 绢本墨笔


      明人所用的织物底子,除绢外,盛行用 绫。绫为双丝或多数之丝为纬,反面为方格 眼,正面则平滑如镜。而其与绢之最大区别, 除为非单丝所织外,绫实为练熟的丝织成。性 软,着墨时,部分渗化,应用时,如墨中加液体 物,或先涂汁液,方便于书写。《画学全史》谓: “古本多用绢,宋人以后用纸,明人又继之以 绫。”《长物志》谓:“近董太史多用研光白绫, 未免有进贤气。”似绫之应用,始自明代。按 元人喜用黄绫绘咒符之类,如研究密教文献, 更可明瞭用黄色绫的众多,故元代诏书,也以 绫为多,以示尊贵。粤北南华寺所藏元代及 明天顺八年正统十年等诏书,幅阔一尺五寸, 长丈余,实为黄色绫所书,墨迹并未渗化,可 知当时必涂胶质,即《长物志》所谓“砑光”。砑 光之前必须涂胶液,方坚硬可砑。如未涂胶, 绫乃极柔软之织物。所谓明元用绢,实为元 代皇室用绫以示尊贵而启发。


      绫不加胶液即不能砑,既云“砑光”,必经涂染。绢缣固涂胶矾,变色颇甚,如绫不加胶液,且为经练制之丝织成,其变色应较绢为 慢。但著者所收集明代材料(主要是书法作 品),其绫底亦黄褐色颇深。绢亦有原本染为 黄色者,上举明代的绫底标本,似未涂染胶 矾,其草书之墨色渗化即可知之,经揭开后, 其软如绵,绢因加矾每脆化裂为分条状,绫未 经矾,故绫底尚未发现横裂纹。鉴古家谓鉴 别古画裂处,丝成鲫鱼口,即丝疎开状,绢横 裂处,皆形如截纸,为加矾后丝结,故裂断亦 不疎开之证。古绢丝成鲫鱼口,是古絹不加 矾,仅用米浆等植物质而已。董其昌《画眼》 引米元章《论画》曰:“纸千年而神去,绢八 百年而神失。”此为宋人对于绢之年代的观 察。米芾《画史》:“古画至唐初皆生绢,至后 来皆以热汤半熟入粉,捶如银板。”是宋人尚 未用矶,仅用淀粉质为浆。用矾的绢,经裱后 不见风日,一百年即裂,未经裱褶迭而藏,十 年即裂断,但二者一百年后均已脆化。米芾 言絹八百年而神失,当指未经矾者。



萧云从 雪岳读书图轴


      清代画风,除南宗画派专用纸底外,陈老莲、萧云从的人物画,浙派的山水画,仍用 絹底,而宫廷御用画家,尤以用绢为多,故 清代之织绢技术,至为精美,其面幅之阔,可 达六七尺。絹之名称,有吴绢、耿绢等。吴绢 出苏州、嘉兴等地,即元明间所称宓机绢。耿 绢,圆丝所织,密厚似葛布,系未经捶平者,亦 出浙江。吴绢丝扁,又经捶制,故平滑可作工 整画。清绢种类繁多,著者所集标本中,以粗 细分,约得二十余种。绢中有细密如纸,亦 有清初丝粗如线,织成葛布之状,愈后则愈薄 愈平,有透明感。清代三百年,但清初与晚清之絹则绝不相似,晚清薄绢为古代所无,有编 丝疏极的劣絹,亦古代所无。



陈老莲 渭滨垂钓图


      清代絹之所以特殊,是因采用胶矾捶平的技术。此种方法,研平虽利于作画,胶矶之 重,为古代所未有,故脆化之速,不及古绢年龄十分之一,但其技术之精,能使绢面平如明 镜,此为清代之特色。关于胶矶硾平的方法, 和古画复原工作有关系故至为重要,兹将出 品及各家制练方法,列举如下:


      “礬法:将生絹自上及左右三面粘幢 上,其下未粘,一面用细竹签钻眼,起伏 插穿晒乾,将细绳穿缝,竹签于幢枋之 下,敲开?之,两边用削塞定,再紧收 下绳,使绢平妥。先熬黄胶,擂明矾末,冬 胶一两用矾三钱,夏胶七矾三,将胶预以 滚水浸之,入净锅熬开,将矾末入磁碗中 用冷水浸化,俟胶渐冷,加入矾水,搅匀, 再加滚水,将幢绢竖于壁间,用排笔由上 而下刷于绢上,晒干,再上,须三次方妙。 后二次胶水更宜清淡,可用滚水加之,则 不致胶冷凝滞。若冬胶水宜微火温之,至 于胶水厚薄,须审其弹之有声则可矣。


     “絹用松江织者,不在铢两重,只拣 其极细如纸而无跳丝者,粘帧子(即挣子 也)之上,左右三边(其边若紧,须打湿 粘,不尔则扯不开矣)。帧下以竹签签之, 以细绳交互缠帧(莫结死结),待上矶后 扯平,无凹无偏(然后打死结),如绢长七 八尺,则帧之中间宜上一撑棍,凡粘絹必 俟大干,方可上矶,未干则绢脱矣。矾时 排笔无侵粘边,侵亦绢脱矣。即候干不侵 粘处,因梅天吐水而绢欲脱,则急以矾掺 边上,又万一侵边,而有欲脱处,则急以竹 削鼠牙钉钉之。矾法:……胶不可太重, 重则色惨,而画成,多迸裂之虞。矾不可 太重,重则绢上起一层白铺,画时滞笔, 着色无光彩。凡画青绿重色,画成时,宜 以极轻矾水以大染笔轻轻托色。上裱时, 方不脱落。絹背衬处亦然。矾时帧子宜 立起,排笔自左而右,一笔挨一笔横刷, 刷宜匀,不使其渍处一条一条如屋漏痕, 如此细心矾成,即不画亦属雪净江澄,殊 可缔玩。若遇稍粗之绢,则由水喷湿,石上捶眼匾,然后上帧子矾。


      “绢上如用青绿硃砂厚重之色,恐裱 时脱落,颜色须于未落?时上轻矾水一 道,其矾之轻重须尝之,略带涩味可也。矾时用笔轻过,不可使其停滞,反增痕迹 耳。若背后有衬青绿,则亦宜矾之。”(见 王安节:《画学浅说》)


千里江山图 局部


      “矶绢:胶矾不得法,虽笔墨精妙,亦 无所施。置一绷架,直梃二根,约长八 尺、宽二寸半见方,多凿筍穴;横杆二根, 或二、三、四、五尺宽不等(以绢有宽窄 也),穿入穴内,用木楔楔紧,然后着浆。 浆糊不可太熟,熟则无力。先粘上边横 杆,次左右两直梃。粘绢时着丝,丝缕正 直,空下一边,悬杆数寸,浆干之后,以小 竹竿缚定绢边,而以麻绳网于下杆之上, 然后上胶矾,以排笔顺下,不宜逆帚,矾 遍,拔出木楔,自内楔出,绷紧。麻绳亦 抽紧,中腰及面用木杆撑直,干后背面亦 矾,凡胶矶,须天气晴明,俟其阴干揭下, 则洁白而光润。


      “捶绢:先以水渍绢,匀遍,用白布三 尺,卷作心,外包绢,不可太紧,用捣衣捶 于光石上捶打,左手持绢,右手执捶,两 手俱要松活,每打一下,则左手一转,侧 捶四、五百,则丝扁而勻细矣。若耿绢则 自然紧细不必捶。”(见邹一桂:《小山画谱》)


      此种矾捶加工方法,在清初画家选厚重的绢 料,自行工作,中叶之后笺纸铺即有制成的绢出售,无烦画家亲自精制,但出售者,均为薄绢,偷工减料,以减低成本。上举二家的胶矾 法,大体虽同,出入实多,上矾后的绢,如湿时 曝于烈日下,矾即失去效用,故邹说须“俟其 阴乾”。王说则谓“可加滚水”并用“微火温 之”,是王氏所制仅半熟。如以时代分之,王法 较早,邹法近现代的方法,矾重易脆,轻则其 性较缓,如仅半熟,更较耐久。王法谓胶重易裂,其实胶重不及矾重为害之烈。


      于此可知清初矾轻,现代的矶重。古画中的重色者,画后正背均行加矾,故重色画均 已脆化,白描古画较为完好。以织绢技术论, 清代虽已进步,视其细平如镜,薄如蝉翼,较 之厚重宋絹,相去甚远,但其制法,胶矶过重, 作画很方便,而在保存上,丝细质薄胶矾重的 清代绢,则不如宋绢。此种胶矾方法,悉从制 笺纸的经验上养成,笺纸发达之后,制绢法亦 同时变化,清絹的重胶,如溯其源,应起自明 代。故絹的质,宋为加工法的第一期,明为加 工法的第二期,宋明两代,为划为絹质的分界线。


      绢为丝织品,取其耐久不腐败,今人习用已久,仅知绢可作画。汉以前,麻葛棉等质地的织物,均用为书画底子。汉末晋初,用绢渐 渐昌盛,但麻葛棉织物——布,仍沿袭应用。 宋后,以布为贱者之服,不入士大夫之林,布 的袭用,遂因之减少。而其最重要之关键,宋 以前,绘画等事,尚为百工之一,为民间的,宋 后则成为士大夫特殊阶级的产品,民间绘画, 皆不为人赏识珍藏,故亦无传世者。在士大夫 阶级的产品中,所采材料,自然提高,麻棉织 物等底子的见弃,自有其历史背景。宋以后 并非无麻棉织物底子的绘画,惟传世较少而 已。


      故宫博物院藏有布底绘画一大幅,阔约四尺长七尺余,所绘为粗线条的山水画,墨色 渗入布纹,墨水渗化处极少,此布当未上矾, 仅上胶液,因其无款记,众说纷纭,或定为宋 物。既无款记,其原因,一为宋人习惯上颇少 具款(宋小幅画无款),一为民间无名的作者。 如此画确为宋画,则此画作风,实有别于宋人 院体作风,即与当时士大夫阶级的作风不同, 当为内库择优收藏的民间作品。


       关于绘画底子,古人用麻织物,继用丝织物,再用纸。实际上任何材料的应用,悉受地理环境的支配,六朝时中国西北部以白氈摹 佛教绘,此为地理环境仅出白氈。但地理环 境中所限制的出产物以外,忽有外货输入时, 亦利用输入品。宋邓椿《画继》谓:“西天中印度那兰陀寺僧,以西天布画佛及菩萨罗汉像。”此种西天布及白氈即为地理环境受限制 时所用之土产物。清代时有叶调笙尝取极细 密的洋布作画,这也是为好奇心冲动时采用 输入品为材料者。


      按当时所称洋布之细密者,系亚麻纤维织成,我国有译为竹布(与今粤人称府绸为竹 布异),叶氏之后,有人用布作水墨山水,此种 布质,比缗稍涩,比宣纸和润,颇能发笔墨之 趣,而风韵亦觉醇雅。.观其言论,则实为士大 夫作画时的说法,与民间自由抒发的绘画,绝无关系。


      宋人以绢底为贵重,元人则视为富贵气, 而以纸为野逸,故宋时的布画,当为民间产 物。清代海运初通,以洋布作画,则系好奇 心,但民间道教画及其他风俗的绘画,其所用 布底,又有不同。


       布底的绘画,据著者所集的标本中看,道 光年间的物品,已黄褐色,且漂白非常困难, 变色的程度,较宣纸快十倍,且表面有毛茸一 层,易受尘埃,于中国建筑中悬之三日,即尘 土满面,如入水洗涤,墨迹上现条条白线。布 底作画,如经科学方法,先行漂白,使纤维较为纯粹,加树液,把毛茨砑平,亦可为绘画底子之用。


蒋玄佁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