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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西门庆的政治经济学:用钱勾结政治发达自己的经济。

 青梅煮茶 2016-06-19
在对待花钱的问题上,西门庆是个“分裂人”。有时候,他小气得要命,为家人买金华酒等琐事,反复叨念,不厌其烦;还特意赊了便宜的酒,以杜绝饮酒上的奢侈浪费。但有些时刻,他又一掷千金,慷慨大方,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

  中国传统文化重农轻商,商人的形象历来不好。“唯利是图”“为富不仁”“爱财如命”,成为商人洗刷不去的刻印。

  西门庆在吃酒问题上,还显现着“吝啬鬼”的因素,但在另外的场合,他却显露出“西门大官人”的风度与气派来。小说第十八回,西门庆得知亲家的后台杨戬倒台,自己的名字也上了“黑名单”,赶紧派仆人来保、来旺携重金到京城去寻门路、找关系。

  来保先寻到权臣蔡京的儿子蔡攸处,献上一张“白米五百石”的揭帖——在明代官场,那是“白银五百两”的隐语,相当于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蔡攸于是“热心”地指点来保去找专管此案的“当朝右相、资政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李邦彦,并且主动写了一封介绍信,还派人陪同前往。李邦彦见到人情信以及来保呈上的礼物揭帖,随手把案卷上杨戬亲党西门庆的名字,改成“贾庆”。这两个字的改动,代价是“五百两金银”。

  千两银子(相当于现在二十万元)换回一条命,在西门庆来看,是相当划算的买卖。在关键时刻,这个精明的商人一掷千金,是决不吝惜金钱的。此后西门庆便搭上蔡京这个靠山,又先后两次给蔡京送寿礼。第一次是在第二十七回,由来保、吴典恩押送礼物,送的是“四座一尺高的四阳捧寿的银人,两把金寿字壶,两副玉桃杯,两套杭州织造的蟒衣。还有南京的绸缎、羊羔美酒”。蔡京的观感是:“但见黄烘烘金壶玉盏,白晃晃减仙人;良工制造费工夫,巧匠钻凿人罕见。锦绣蟒衣,五彩夺目;南京缎,金碧交辉;汤羊美酒,尽贴封皮;异果时新,高堆盘盒。”

  蔡京十分欢喜,当场就填写了三份官诰:一份任命西门庆为“金吾卫衣左所副千户、山东等处提刑所理刑”,一份任命押送礼物的吴典恩做清河县驿丞,一份任命来保为山东郓王府校尉。这是赤裸裸的“权钱交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好在当场兑现,并无拖欠。

  第二次送寿礼,是在第五十五回,由西门庆亲自押送,共二十扛礼物。有一张礼单写得分明:

  大红蟒袍一套,官绿龙袍一套;汉锦二十匹,蜀锦二十匹,火浣布二十匹,西洋布二十匹,其余花素尺头共四十匹;狮蛮玉带一围,金镶奇南香带一围;玉杯、犀杯各十对,赤金攒花爵杯八只;明珠十颗。又体己黄金二百两。

  这张礼单可能有所夸张,然而小说家这样写,目的是强调:西门庆不同于旧式商人,他不是靠一味俭省发迹的。在明代商品经济崛起的大潮中,只有敢于做“政治投资”的商人,方能前程无限。此番贺寿,蔡太师非常高兴,过生日那天,特意只留西门庆一个人吃酒,这是很高的荣誉,也印证了西门庆这个外省商人在蔡太师眼中的地位。

 在封建社会内部,永远不会自发地生成资本主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切社会财富,理论上都是帝王一人的。商人只不过是养在封建围栏里的猪羊,当其肥壮上膘之日,便是遭屠挨宰之时。西门庆富可敌国,但无论他的商铺货物还是豪宅珠宝,仅仅是寄存在他名下而已;只要皇帝或官吏高兴,随时可以攫取。旧时小说、戏曲中常有“破家县令”之说:不要小看了七品芝麻官,一个县令的权势,足以让治下的商家富户倾家荡产。西门庆后来极力与顶头上司、东平巡按宋御史周旋,宋御史也依仗官势,几次“借”西门庆之宅迎送朝廷大僚,实则是猛敲西门庆的竹杠。作为富有的商人,即便有官职在身,仍躲不过上级官员的勒索,除非你的官位足够高,权力足够大。

  西门庆很早就懂得这个道理。做提刑官之前,他就“专在县里管些公事,与人把揽说事过钱,交通官吏”。他还通过亲家陈洪间接投靠权臣杨戬。他知道,有了权贵的笼罩,口袋里的钱才是安全的。杨戬的倒台令他手足无措,却也给了他重新选择靠山的机会。他不惜工本巴结上权势更大的蔡太师;他深知,要想站得稳、赚得多,就必须把一部分利润分给统治者。因此在预备礼物时,他挥金如土、魄力十足。西门庆一生做过多笔投资,送到蔡京府上的这一笔,是最重要的一笔。后来他仕途通达、官场得意,买卖发达、财源茂盛,都可溯源于此。

  小说还生动描绘了权钱交易的每一个细节。如来保等押送寿礼到蔡京府上,单是入门禀报,就很费一番周折:

  来保教吴主管押着礼物,他穿上青衣,径向守门官吏唱了个喏。那守门官吏问道:“你是哪里来的?”来保道:“我是山东清河县西门员外家人,来与老爷进献生辰礼物。”官吏骂道:“贼少死野囚军!你那里便兴你东门员外、西门员外,俺老爷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论三台八位,不论公子王孙,谁敢在老爷府前这等称呼!趁早靠后!”内中有认得来保的,便安抚来保说道:“此是新参的守门官吏,才不多几日,他不认得你,休怪。你要禀见老爷,等我请出翟大叔来。”这来保便向袖中取出一包银子,重一两,递与那人。那人道:“我倒不消。你再添一份,与那两个官吏,休和他一般见识。”来保连忙拿出三包银子来,每人一两,都打发了。那官吏才有些笑容儿,说道:“你既是清河县来的,且略候候,等我领你先见翟管家。老爷才从上清宝宫进了香回来,书房内睡。”良久,请将翟管家出来,穿着凉鞋净袜,青丝绢道袍。来保见了,先磕下头去。翟管家答礼相还,说道:“前者累你。你来与老爷进生辰担礼来了?”来保先递上一封揭帖,脚下人捧着一对南京尺头、三十两白金,说道:“家主西门庆,多上覆翟爹,无物表情,这些薄礼与翟爹赏人……”翟谦道:“此礼我不当受。罢,罢,我且收下。”来保又递上太师寿礼帖儿,看了,还付与来保,吩咐把礼抬进来,到二门里首伺候。(第三十回)

  本来是偷偷摸摸、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却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进行。人们见怪不怪,视以为常。也正是吏治的腐败,让西门庆领悟了封建时代的“政治经济学”,并从中获取了最大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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