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父亲节,让我们来说说“父”字吧。 在最初的汉字中,母字的形态来自哺乳期的女人,标明了女性身为母亲时的特征,而父字的形态呢,却源自一件身外之物。 从甲骨文到金文、小篆,“父”的字形都是“手持着一件工具”。此时的父字除去左上位置那粗短的一竖,剩下的就是个“又”。这“又”最初是手的意思,字形就来自人们右手的形态(只画三根手指,当然是为了省事啦)。 父字里有只手,这手里抓的那一竖是什么东西呢?《说文解字》里说父字“从又,举杖”,认为这字形是手持棍棒。不过据后人考证,父字里那一笔其实并不是棍棒,而是斧子。 早期石斧的形状,看着可不就像粗短一竖么。古人造字,真的很会抓事物形态的精髓。 斧子无论作为工具还是武器,都是需要有把子力气才能运用的。手持斧头,就代表着力量!手持斧头的字形,为“父亲”这一称谓注入了“力量”的内涵。 父,就是那个在家庭中最有力量的人。他的强壮有力,意味着对家庭的维系和保护。从远古时期开始,打猎、劳作需要父亲的力量,保护家人不受外来侵袭也需要父亲的力量,而维持家庭内部的秩序也需要父亲的力量。 《说文解字》里解释父字的含义说“矩也”,将父亲这一角色定义为家庭中规矩的掌握者。确实,进入父系社会之后,一个家庭的规矩秩序就掌握在父亲手中。人们看重家族的延续传承,必然也就要尊重父亲对家庭秩序的掌控。不知不觉,父亲的形象就代表了整个的“家”。这时的父字,已经超越了手持斧头的肌肉男形象,而是意味着一个家族的血脉传承。 与母亲相比,父亲这一称谓早早就背负上了超出单纯血缘感情的意义。 翻开古希腊人的悲喜剧,里面从人到神称呼起来都要强调这是“XXX他娃”,荷马的《伊利亚特》第一卷第一句就是“女神啊,请歌唱佩琉斯之子阿喀琉斯致命的愤怒”。父,成了一个人最基本的身份依据。后来人们的称呼没那么麻烦了,但从欧洲到中东,很多语系的人们都有在姓名中加入“父名”的传统,正式称呼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带上父名。 在中国呢?上古时期,人们常用父亲的名字来作为儿子的姓氏,以区分他们是来自谁的血脉。比如我们的圣人孔子,他的孔姓就源于名叫孔父嘉的先祖。 无论中西,对那时的人们来说,“父”就意味着自己的源头。《诗经》中有一篇《蓼莪》,里面说“父兮生我,母兮鞠我”(父亲生了我,母亲养育我)。诗句里面透出一个古时候的观念:虽然十月怀胎生产的是母亲,但古代人们可是首先会认为自己来自父亲。父亲传给孩子的,不仅是血脉基因,还包括了社会地位、思想和行为规范。 所以人们开始尊崇“父”,强调孝与顺。孔子说“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所谓孝,就是要继承、延续父亲传递下来的规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父亲被赋予了额外的威严,把维系社会体制的各种观念贯彻到家庭里。甚至,人们在形容皇帝的威严时,会将皇帝称为“君父”。君王的权威渗透进“父”,而君王也成为了天下子民共同的父亲。 当父字被放大到了极致,在家庭中原本的角色却被扭曲了。旧时代威严的父权,代表着不可违拗,不可拒绝。父亲当到这个程度,原本的人伦感情都必须让路。《红楼梦》里在儿子面前永远板着脸呵斥“孽畜”的贾政,就是位典型。这样的父亲,子女都只是他的从属品,违逆了他,象贾宝玉那样被打烂了屁股都是轻的。 时代变迁,文明进步,君臣之类都已经被收进历史书里,父字上背负的多余部分也该卸下来了。不过观念的残留也不是那么容易清退的,我们仍然时时能在各种不当的教育方式中,见到父字上那些旧观念的残渣,比如把孩子视为自己的从属,比如用威压来确保“听话”。 让我们还父字的本来面目吧——那个为家庭提供力量支持的强壮男人。他的手有一点粗糙,他可能偶尔有点粗线条,他可能羞于用语言来表达感情,他可能时时代表着某些繁文缛礼……但他是安全感的源泉,他是家庭中那块稳定的基石,他是孩子面对的第一个权威和规范象征,他是如何去关爱别人的最佳示范者。 当我们回忆母爱,那仿佛一种舒心柔和的温暖感,从我们身处母亲腹中时起就包裹着我们。而父爱,却给人以力量感,是支持和提携,可以放心地依靠。 当然,每一位父亲都会衰老。他会显出前所未有的衰弱无力,也会曝露出让人失望的愚蠢和失误。总有那么一天,他的力量会显得不那么可靠,甚至,不足一提。 其实父亲的力量没有消失,只是从他的身上,沿着父爱的轨迹,传递到了每一个孩子的成长里。 父字里蕴含的力量,是为了爱的延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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