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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瓜蒌红花汤说起

 医者仁心经方 2016-06-20

        去年5月间在《中医书友会》看到其转载《新天地》2007年第五期的一篇文章,讲治疗带状疱疹的内服特效方----瓜蒌甘草红花汤,作者称效果极佳,但是不知其所以然,医理、方义也都不甚明了,因此留心于此。检阅文献,临床上也有用该方剂治疗带状疱疹的诸多报道。
        带状疱疹是由水痘-带状疱疹病毒引起的急性感染性皮肤病。典型表现是患处皮肤自觉灼热感或者疼痛,局部常首先出现潮红斑,很快出现粟粒至黄豆大小的丘疹,簇状分布而不融合,继之迅速变为水疱,疱壁紧张发亮,疱液澄清,外周绕以红晕,各簇水疱群间皮肤正常;皮损常常沿某一周围神经呈带状排列,多发生在身体的一侧,一般不超过正中线。中医及民间多称其为缠腰火龙,或者蛇窜疮。

        因为肝、胆经脉行于身体一侧,该病又灼热疼痛,且有水疱。因此中医一般认为带状疱疹多为肝胆湿热,内治法常用清泻肝胆湿热的方法治疗,代表的方剂是龙胆泻肝汤(龙胆草、栀子、黄芩、柴胡、车前子、木通、泽泻、当归、生地、生甘草)。临床上效果也很显著。

        话说回来,瓜蒌红花汤这个方子始载于明代医家孙一奎先生的《医旨绪余》,是他自己亲历的病案,挺有意思的。翻译如下。


        我弟弟在六月份进城,途中受热而且过度劳累(导致免疫力降低),况且他平时性格多暴躁,于是忽然出现左边胁肋疼痛,皮肤上发红一片像碗口般大,而且发了三五点水泡,脉象紧张像琴弦一般,且脉来较快,一呼一吸间脉跳7下,夜间发作的比白天更厉害。医生认为这是肝经的郁火(火热郁结,不能散开),于是开了些黄连、青皮、香附、川芎、柴胡之类的药。喝了一次药之后,当天晚上疼痛的更厉害而且局部更加热了。第二天早上一看,皮肤上发红的范围变成盘子那么大了,而且水泡疮又增加到三十多颗。

        然后医生又让用白矾研粉末,用井水调敷,仍用前面的处方加入青黛、龙胆草再服。这天晚上我弟弟痛苦不己,惨叫之声响彻四邻,胁肋中痛的就像用刀割用钩摘一样。笫二天再看,皮肤上发红的范围已经扩大到半边身子了,水泡又增加到了百来个。我心中很难过,于是把他接回来找我的老师黄古潭先生。先生看过脉案药方,冷冷一笑道:切脉认证是没错了,但制药定方还差得远呢。要知道用药像用兵一样,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现在病情像叠着鸡蛋一样危急,如何还能用这些寻常的泻肝的药来治疗呢?这就像让羊去打老虎一样。况且苦寒的药会化燥,因此喝药之后病情更加重了。皮肤上发水泡,是因为肝郁久了,不能发出来,所以侮其所不胜(五行生克中,金克木为常态,被木克则称为侮。肺为金,主皮肤,肝为木。然而肝火反伤皮肤,所以是木侮金。),所以皮肤破溃,火势急迫,甚至于像自焚一般死去,及其可怕。

        然后黄先生拟定了一个方子,用重一、二两的大瓜蒌一个,连皮捣烂,加甘草二钱,红花五分,戌时(19:00-21:00)进药,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到子丑(子时:23:00-01:00,丑时:01:00-03:00)时分才醒,问他说已经不痛了。于是要吃东西,我想火邪未退干净,不敢给吃的,怕食物助火。于是又把药渣煎了给他喝下去,又睡到第二天早上,中间解过一次稀便,到早上7-9点起来一看,皮肤的红肿已经消失了,水泡疮也尽数消失了,后面也没吃其他药就好了。

        孙一奎感叹道:接连三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痛到呻吟不停的重病,一剂而愈,真可说的上是神了。

        然后孙一奎在后面写了段按语来总结,说,瓜蒌这个药,性味甘寒,柔而润滑,滑则于郁不冲突,润则不伤津液,甘则能缓和情势,寒则能清火热。《难经》说“损其肝者,缓其中”,考据本草,瓜蒌能治疗胁肋疼痛,大约是它能够缓急润燥而且流通,所以痛自然而然止住了。


注意,这段按语非常重要,虽然孙一奎先生并没有说的完全明白,而且经文也引用错了,但是也透露出大概的消息了。《素问·六元正纪大论》说:“木郁达之,火郁发之,土郁夺之,金郁泄之,水郁折之。”其中最核心的思路就是给邪气以出路。那给邪气以出路,往往在发汗、通下、催吐、利小便等办法,让邪气随之外出。

        在这个案例中肝经郁热极重,火势滔天。但是前面得医生的做法并不是给邪气以出路,而是用黄连、龙胆草之类的苦寒药对着干,正面刚。然而津液已伤的情况下,斗得越狠,战场越破坏,所以病症表现反而加重。

        这种情况下就必须要给热邪以出路,利小便及发汗法都会伤津液,已不能用;病不在胸膈,吐法也不能用。唯有下法能用。然而又不能用大黄等苦寒之品,因为苦寒化燥伤阴。所以必须用甘缓滑润的药使其导下又不伤津液。

        这剂瓜蒌红花汤的做法就是如此。就好比敌我两人势均力敌打得正凶,你不是直接撸起袖子上去帮架,而是好言缓和住双方,然后把敌人引进坑里去,自然就把敌人消灭掉了(好坏~)。这是治病的智慧,又何尝不是为人的智慧呢?曾在一次聚会的时候听一位阿姨分享和谐家庭的秘诀,就是“男人如山,女人如水”八个字。谁人家中无矛盾,但是她遇到矛盾的时候并不正面和她先生争执,而是随顺情势而为,如同水随山势,最后往往是他先生道歉,家庭也得以避免沦为战场,安然和睦。所以古人说圣人“远取诸物,近取诸身”,取象比类以至于通达,大约如此。

        另外,从此案中,我们也可以得出些思考。对于中医而言,明理是为第一要义,医理,药理,人情之理等等。理通而后才能拟法,然后才是方和药。好比理是内功,法是套路,方药是招式。但是理通而方药不精,如同内功高手虽飞花摘叶皆可伤人,但未习拳脚,不能得其巧,恰似练成《易筋经》的游坦之,轻易便被治住了。不过话说回来,内功已成的话,招式毕竟是成法,学起来也就容易了。而只练招式者,则往往执于寻常套路,不能通达臻于上层,就如此案中前面的医生。所以真正高明的大夫,在于理法方药皆精,所以能根据病情随手制方,莫不贴合病情。孙一奎说“古人因病以立方,非制方以待病”,乃是至理名言。我们现在很多人学习和研究中医,往往只在处方上探寻,求什么秘方,不去探求医理,就好比舍上而求下了,想求通达就难了。就如这个瓜蒌红花汤处方,虽然在这个案例中用的很神,但倘若患者神疲便溏,此方法便不能用,用也无功。

        半月余未更新,碎语如此。


附:孙一奎《医旨绪余·胁痛》原文

        余弟于六月赴邑,途行受热且过劳,性多躁暴,忽左胁痛,皮肤上一片红如碗大,发水泡疮三五点,脉七至(一呼一吸间脉跳7下)而弦(如琴弦一般),夜重于昼。医作肝经郁火,治之以黄连、青皮、香附、川芎、柴胡之类。进一服,其夜痛极且增热,次早看之,其皮肤上红大如盘,水泡疮又加至三十余粒。

        医教以白矾研末,井水调敷,仍于前方加青黛、龙胆草进之。其夜痛苦不已,叫号之声彻于四邻,胁中痛如钩摘之状,次早观之,其红已及半身矣,水泡疮又增至百数。予心甚不怿,乃载归以询先师黄古潭先生。先生观脉案药方,哂曰:切脉认证则审矣,制药定方则未也。夫用药如用兵,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今病势有烧眉之急,叠卵之危,岂可执寻常泻肝之剂正治耶?是谓驱羊搏虎矣。且苦寒之药,愈资其燥,以故病转增剧。水泡发于外者,肝郁既久,不得发越,乃侮其所不胜,故皮腠为之溃也,至于自焚即死矣,可惧之甚。

        为定一方,以大瓜蒌一枚,重一二两者,连皮捣烂,加粉草二钱,红花五分,戌时进药,少顷就得睡,至子丑时方醒,问之,已不痛矣。乃索食,予禁止之,思邪火未尽退也,急煎药渣与之。又睡至天明时,微利一度,复睡至辰时,起视,皮肤之红皆已冰释,而水泡疮也尽敛矣,后亦不服他药。

        夫病重三日,饮食不进,呻吟不辍口,一剂而愈,真可谓之神矣。

        夫瓜蒌味甘寒,经云泻其肝者缓其中,且其为物,柔而滑润,于郁不逆,甘缓润下,又如油之洗物,未尝不洁。考之本草,瓜蒌能治插胁之痛,盖为其缓中润燥以至于流通,故痛自然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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