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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哪这人(选)[德]尼采

 革文 2016-06-21

看哪这人(选)

[德]尼采 革文译

△前言
  鉴于我就要向人类提出至严的新要求,我先得说明我是谁。其实人们应当知道的,因为我并没有绝迹于人世。但人们却对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可见我的使命之伟大,与同时代的人之渺小,是怎样的不协调。我自以为活着,这也许是一种错觉。只要跟任何一个到恩加丁山消暑的“文化人”晤谈,我就能相信自己并没有活着。在这种情况下,我有一种义务,悖于我的习惯,更悖于我自傲的天性,来宣称:听我说!因为我是如此如此的一个人,可别把我同其他人混为一谈!
  比如说,我绝不是怪物,绝不是道德巨人。我恰恰与人们推尊的贤人相反,而这正是我以为骄傲的。我是酒神狄奥尼索斯的门徒,我宁愿做兽人萨蒂尔也不做圣人。也许我做到了,也许本书只是以和悦的方式表达了这种对立。
  我真不应该许诺改良人类。我没有树立新的偶像,但愿旧的偶像明白泥塑的肢体意味着什么。打倒偶像(即理想)——它眼看就要借我的手塑成呢!人们捏造理想的世界,用的都是从现实世界剥下来的价值、意义和真实性,这边造就多少,那边就剥去多少,分毫不爽。“真实世界”和“表象世界”,意思就是:虚构的世界和现实。
  理想这一谎言向来是诅咒现实的。何以见得?人类已经变得虚伪而沦入最低本能了,以致崇拜一些让人类萎缩的价值。
  谁要是能呼吸我著作的空气,就会知道,这是一种高空之气,一种猛烈之气。人必须是为它而生就的,不然身处其中难免受寒。寒冰在近,孤寂无边——然而,阳光下的万物是多么的沉静!呼吸是何等的自由,感觉多么安适!就我所理解和经历的,哲学意味着生活在冰雪和高山,搜寻一切陌生和可疑的存在,一切迄今为止被道德禁锢的事物。长期漫游禁地的经验,教我用异乎寻常的目光,审视推进道德化和理想化的原因:哲学家的秘史,大人物的心理,于是昭然若揭。
  一个人心中能接受或提出多少真理呢?这日益成为我价值判断的标准。谬误(即对理想的信仰)并非出于盲目,谬误来自怯懦。认识上的每一个成就,每一个进步,都是鼓足勇气、自我锻炼、自我净化的结果。我不排斥理想,我只是在面对它们时戴上手套而已。我们追求被禁止的东西:有一天,我的哲学将以此为标志征服天下。因为,迄今为止被禁锢的东西,无一例外都是真理。
  在我的著作中,《苏鲁支语录》表达了我的心声。它是我给予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馈赠。这本书发出的声音将响彻千年,它不仅是书中的至尊,真有高空之气,远超人世之上,而且也是最深刻的书,出于真理最核心的财富,是取之不竭的渊泉,下去的每个吊桶无不满载金银珠宝而归。这里说话的不是“先知”,不是所谓的教主——疾病与强力意志的混合物。为了不致可怜巴巴地糟蹋自己的智慧,人们最要聆听苏鲁支这般宁静的话语。
  “最平静的话语乃是狂飚的先声。悄然而至的思想会引导世界。”
  “无花果从树上落下,它们新鲜而甜美,并裂开了鲜红的外衣。对成熟的无花果来说,我是北风。
  因此,像无花果一样,这些学说是为你们而落,我的朋友们:这就来享用它的汁液和果肉吧。现在是秋高气爽的下午。”
  这不是狂热分子的说法布道;这里不要求任何信仰:一点一滴,一言一语,都从无尽的光辉和至深的幸福流溢出来——声韵娓娓动听。这种事情只落到最非凡的人头上。苏鲁支说话不是谁想听就能听的,能成为这里的听众乃是无匹的特权。难道苏鲁支不是一个蛊惑者吗?——但是,当他第一次重归孤独时,他说了些什么呢?恰与任何“智者”、“圣人”、“救世主”和别的颓废者在这种场合所要说的相反——不仅他说的话不同,他本人也截然不同:
  “我独自去了,弟子们!你们也走吧,现在独自离去!我希望如此。
  离开我!提防苏鲁支!最好是:耻笑他!说不定他欺骗了你们。
  智者必爱他的敌人,也必能恨他的朋友。
  如果一个人始终只当学生,他一定会报复老师。你们为什么不愿扯掉我的花冠呢?
  你们崇拜我;但若有一天你们的崇拜倒地,又如何呢?你们要小心,免得让雕像压扁你们!
  你们说,你们信仰苏鲁支?可苏鲁支算什么呢!你们是我的信仰者,可所有的信仰者又算什么呢!
  你们还没有发现自身,可你们发现了我。一切信仰者都是如此;因此一切信仰都是微不足道的。
  现在我请你们丢开我,去发现自身;而只有当你们都否定了我,我才愿意回到你们身边……”
  在这完美的—天,一切都臻于成熟,不仅葡萄变红,阳光也正照到我的生命之上:我瞻视前后,从未—下子看到过这么多美好的事物。今天,我没有白白送掉我的第四十四个年头,有价值的东西都保留下来了,并且是永垂不朽的。《重估一切价值》的第一卷,《苏鲁支语录》,《偶像的黄昏》,我用榔头开拓哲学的尝试,全都是这一年甚至最后一季度的赐予!我怎能不感谢我的整个一生呢?——因此,我将自述生平。
△我为什么这样智慧(选)
  我身上还有最后一个特性,使我很难同他人打交道:我对洁净有一种特异的敏感。我能够感知附近最内在的东西,或者说,我能闻透每个人灵魂的隐秘。很多人内中隐藏的污垢,我一闻便知分晓,这污垢出自他们卑劣的血统,又被后天的教育遮盖了。
△我为什么这样聪明(选)
  我谈论这些琐屑小事——营养、地域、气候、休养、利己之术,因为它们比迄今人们看重的一切都远更重要。正是在这个问题上,人们应当重新学习。过去人类郑重称道的东西,都是纯粹的臆想,是败坏的天性生出的谎言,包括“上帝”、“灵魂”、“美德”、“罪恶”、“彼岸”、“真理”、“永恒的生命”所有这些概念。而人们却在其中寻求人性的伟大和神圣。这样一来,所有政治问题、社会秩序问题、教育问题,都从根本上弄错了,因为被当成伟人的,都是最有害的人,教人轻视“琐事”,那生命之根。现在,我和那些所谓的上流人物区别就很明显了,他们在我眼里根本不人,不过是人渣而已,是疾病和报复本能的怪胎。他们是不可救药的、仇视生命的非人。
△我为什么写出这么好的书(选)
  《苏鲁支语录》这本书绝对是独特的。我们不要去理会诗人,他们也许从未有过这样有力的作品。在这本书中,我的“狄奥尼索斯”概念成了最伟大的事业;以它来衡量,人类的一切事情都显得贫乏和有限。在这无比的激情和高度上,歌德和莎士比亚都会喘不过气来;但丁与苏鲁支相比,只不过是一个信仰者,而不是最先创造真理的人,不是那主宰世界的精神或天命;《吠陀》诗人只能算是教士,给苏鲁支提鞋都不配。这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它们没有距离的概念,也没有孤绝的概念,那是本书的命根子。糅合一切伟大灵魂之精良,也道不出苏鲁支的一句妙语。他上下的梯子是无限长的;他比任何人都看得远,想得远,走得远。他是最确定的精神,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自相矛盾;在他那里所有的矛盾都达到新的统一。人性中最高尚的和最卑劣的力量,最甜蜜、最轻率、最可怕的东西,都永远从一个源泉中涌出。在这之前,没有人知道什么是高深,更没有人知道什么是真理。[施泰因博士有一次老老实实地报怨说,我的《苏鲁支语录》他一句也看不懂。我对他说,这就对了,明白了他说的六句话,即体悟了其中六句话,就能把“现代人”提到更高的境界。有了这种距离感,我怎么能指望“现代人”去读我的书呢!]
△为什么我是天命(选)
  我知道我的命运。总有一天,我的名字让人联想到的,会是可怕的怪物,是史无前例的危机,是最深刻的良心冲突,是与迄今为止一切被信仰、被要求、被神圣化之物的决断。我不是人,我是炸药。尽管如此,我的身上没有任何教主的意味——宗教是群氓的事。同教众接触以后,我必须洗手……我不要任何“信徒”。我想,我不至于阴险到信仰自己的程度,我从来不同庸众说话……我很害怕,有一天人们会尊我为圣人。你们能猜到我为什么先出版此书,就是叫它防止糟践我的事情发生……我不想当圣人,宁愿当傻瓜……也许我就是傻瓜……尽管如此,或者,无论如何,我是真理的呼声,因为迄今为止,没有比圣人更具欺骗性的了。但我的真理是可怕的,因为以前都是谎言被称为真理。
  重估一切价值:这就是我给人类最高自省的公式,它在我身上已成为血肉和天赋了。我命定要做第一个纯正的人,要知道,我跟千百年来的虚伪相对立。我是第一个发现真理的,我感觉出——闻出谎言就是谎言。我的天赋就在我的鼻端……我所做的颠覆,都是前无古人的,我也颠覆不思议的精神。我是前无古人的快乐使者,我知道崇高的使命,崇高到迄今还没有一个名目;从我开始才有了新的希望。尽管如此,我也必然要带来灾难。因为,当真理同千百年来的谎言相争,一定会产生做梦都想不到的强烈震撼,地覆天翻。那时,政治这个概念将在一场精神之战中烟消云散,旧社会一切权力的产物都会被炸得粉碎——它们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的。一定会暴发地球上从未有过的大战。从我开始,世界上才会有伟大的政治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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