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编丨张宁宁 尤金·史密斯在西方摄影界被公认为一位摄影天才,是一代摄影大师。他身材高大,胸肌发达。他自己宣称,他一生的使命就是用文字和摄影图片去记录人类的生存状态。 不幸的是,他有一个弱点,就是精神上极不稳定,非常神经质,工作中,他动不动就提出“裸辞”,甚至为了得到采访机会以死相逼。 他长期对酒精和某种药物上瘾,还十分不会“理财”,经常难以处理好经济上的问题……他死的时候,银行里的存款只剩下 18 美元。 今天,我们回顾尤金·史密斯的故事,看这位让人又爱、又恨、极度执着的狂人如何留下一个又一个经典之作。 ▼ 阿尔贝特·施韦泽在医院,尤金·史密斯,1954 1954 年,史密斯被派到非洲,拍摄阿尔贝特·施韦泽设在非洲加蓬的麻风医院。 又和以前一样,他变得对这个故事非常地执着。他把施韦泽医生看成一个向死亡挑战的人,一个有伟大人格的人。 当他拍完回到《生活》杂志办公室时,他早已有一个如何展现这个故事的明确想法。最初说定了用 12 个页面来刊出他的这个施韦泽医生的故事,但在出版时他发现只有 10 页,这件事对史密斯而言,是一种侮辱,所以他立即辞职了。 1、顶级杂志既爱又恨的超级工作狂 我是一位理想主义者,常常感到自己应该是一个在象牙塔里的艺术家。但我又要向人们呼喊,这样我就必须毁了我的象牙塔去当一名新闻摄影师。 ——尤金·史密斯 史密斯的摄影生涯十分丰富,而且他不是那种喜欢安稳的人。在冲绳的战争中,负责报道的史密斯曾多处受伤:“我当时站在一个弹坑里,正在拍我方士兵受到迫击炮攻击的情形,我在想如有一颗炮弹落在某一方可以完善我的构图,这时一发炮弹在离我只有几英尺的距离着了地……” 爆炸的冲击波将史密斯的相机重重地打到他的脸部,击碎了他的上腭,弹片击中了他的左臂和背部。他被送到了位于关岛的海军医院抢救,之后被送回美国。 战争结束后,史密斯作为摄影家的声誉与日俱增。一位评论员这样写道:“史密斯的作品最贴近现实,他具有一种真正崇高而伟大的博爱精神。” ▼ 受伤的美军士兵在祈祷,尤金·史密斯,1945年 史密斯回到了纽约的《生活》杂志办公室,他的声誉并没有使他变得容易相处。他开出更高的稿费,他追求更多的自由,他不能容忍任何限制。他还愤慨地否认别人说他有神经质的毛病,他认为他只是在试图追求摄影的最高标准。 ▼ 《乡村医生》刊登在《生活》杂志时的版面 《生活》杂志派他去美国中部报道乡村医生的生活。几个星期来他一点儿音讯也没有,不管纽约发了多少电报去催问。 他在那儿待了 23 天,像医生的影子一样跟随着医生日夜出诊。一开始他用不装胶卷的相机拍摄,目的在于让周围的人习惯他的存在,直到大家都不再注意他。 当他回到纽约,发现人们对他有些敌意,他一下子勃然大怒,把所有照片都扔进了废纸箱里拂袖而去。当然,照片很快“获救”,还被《生活》杂志用了好几个版面刊登出来。 这些照片成了最经典的摄影故事,因为它们不只是记录了这位医生做了些什么,还记录了他是怎样一位医生。史密斯的这种拍摄方法改变了新闻摄影记述、说明和评论的方式。 ▼ 乡村医生,尤金·史密斯,1948年 史密斯总是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维持这样的工作状态:白天去现场拍,晚上就冲洗片子,同时放他带来的唱片,并把音量调到最大,把他的左邻右舍吵得要死。 有时他会连续工作 48 个小时不睡觉,全靠服药来提神。他的一个朋友偶尔会去帮史密斯打扫一下房间,还为他煮一点吃的东西。他的饭主要是一种脱水土豆粉做成的土豆泥和威士忌酒。他把剩余的钱和能借到的钱全都花在唱片、酒和药上了。 ▼ 乡村医生,尤金·史密斯,1948年 爱特·汤姆生认为,如果再派史密斯报道战争,他一定会死在战争中,所以拒绝了他去朝鲜的请求。在争论中,史密斯怒喝道:“如果我想自杀你是无法阻止我的。”汤姆生也大声回答:“我是无法阻止你这样做,但决不能在《生活》杂志委派的状态下这样做。” 事实上,史密斯常常威胁说要自杀,尤其是当他把钱花得一干二净时。《大众摄影》的编辑有一次借给他一些钱,就是为了阻止他自杀。但在几天后的一次美国杂志摄影师协会的活动中,这位编辑吃惊地发现,史密斯情绪高涨,还穿着一身漂漂亮亮的燕尾服。 2、一个几乎让马格南图片社破产的摄影天才 我却没有意识到他的加入会给马格南带来那么多麻烦。他曾经在精神病院里待过,其实我应该能够了解到这一点,可惜我偏偏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变得如此挥霍无度。 ——约翰·莫里森 在马格南内部有不少关于尤金·史密斯的传闻,虽然不一定件件都真实,但在他加入马格南的很短一段时间,几乎使马格南频临破产的边缘。 当尤金·史密斯气愤地与《生活》杂志解约,愤愤然离开杂志社的时候,约翰·莫里斯很高兴能让尤金·史密斯加入到马格南。 ▼ 《生活》(Life),美国图画杂志。 1936年卢斯(Henry Robinson Luce,1898—1967)创办于纽约。 他回忆说:“我十分崇敬尤金·史密斯,战前我们曾一起为《生活》杂志工作过。 当尤金·史密斯从《生活》杂志辞职,我就知道他会加入到马格南来,当时我很高兴他能加入。因为他正是马格南所崇敬的那一类十分严肃的摄影师,他的作品非常精细,有新闻价值。 可是,我却没有意识到他的加入会给马格南带来那么多麻烦。他曾经在精神病院里待过,其实我应该能够了解到这一点,可惜我偏偏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变得如此挥霍无度。实际上,他不再想拍摄任何常规的摄影故事了。” ▼ 国民警卫队,尤金·史密斯,1950年 “大家都知道尤金·史密斯是个花销很大的朋友,因此他也是个花销很大的会员。”恩斯特·哈斯说:“马格南的人都很不错,都非常爱史密斯。但在一个组织里,有那么多个性极强的人就成问题。” 科内尔·卡帕认为是莫里斯用马格南的良知、自信和传统施压,说服大家接受尤金·史密斯,这是对马格南的考验,对莫里斯和全体摄影师们的考验,也是对马格南统一性的考验。 培特·格林说:“尤金·史密斯总是疯疯癫癫的,但他很值得相处,虽然很少有人能与他相处得很好。有人说,对于史密斯而言,最糟糕的事就是有人帮他的忙,他是个非常自傲的人,他会因此对你愤恨。” ▼ 恩斯特·切利亚尼医生在步行去患者家中问诊的路上 尤金·史密斯,1948年 1955 年 3 月,约翰·莫里斯打电话给史密斯请他去吃午饭,邀请他加入马格南图片社。 莫斯说,“当斯特凡·劳伦特(Stefan Lorant)来找我,提出一个关于匹兹堡的拍摄项目时,我把这个诱饵投给了史密斯。” 劳伦特说,他希望尤金·史密斯能为他的这本书拍摄匹兹堡插图,并预付500美元,全款为 1200 美元。莫里斯认为支付的拍摄费少得出奇,但劳伦特说他十分抱歉,因为这是他的预算中所能支付的最高标准了。 ▼ 无题,选自“匹兹堡项目”,尤金·史密斯,1955年 ▼ 匹兹堡的钢铁工人,选自“匹兹堡项目” 尤金·史密斯,1955年 在委托给史密斯拍摄之前,劳伦特的想法是,书中只有一个章节的照片,无论哪个摄影师,只要在匹兹堡待上一两个星期就足够了,如果天气不理想,最多再延长一周。 可是史密斯的选择是什么?在匹兹堡,史密斯不是待了三个星期,而是五个月,也不是拍了 100 多幅照片,而是拍了 13000 多幅,而且另外花了 18 个月才把这些照片印出来。 没有人预料到史密斯这样做会使他在经济上破产,甚至使他濒临疯狂,也没有人预料到史密斯这样做会几近抽干了马格南本来就不富裕的钱柜。 ▼ 匹兹堡钢铁车间中的女工,选自“匹兹堡项目” 尤金·史密斯,1955-1957年 那时,史密斯已在大量服用一种精神控制药物,以使自己可以夜以继日地不停工作,但同时又受到药物副作用的严重折磨。 约翰·莫里斯曾去匹兹堡看望史密斯,他对史密斯的健康状况和经济状态都十分担心。“糟糕的是,我们是预先付给史密斯费用的,而我们手头已没有周转的现金了。在那个项目上,史密斯欠了马格南 7000 美元,这是那时候我们大部分的流动资金。” 然而,这还没完,史密斯的匹兹堡项目好像是个无底洞。他给了莫里斯一份详细的欠账清单,其中9月底前必须付清的账目共达 6466.25 美元,包括出租车费 850 美元、还银行的贷款利息 538 美元、还照相器材店的 1000 美元、付给医生的就诊费和医药费大约 700 美元,还有 900 美元是欠史密斯管家的工钱。 ▼ 在燃烧的焦炭旁起舞,选自“匹兹堡项目” 尤金·史密斯,1955-1957年 马格南纽约办事处越来越心急,他们看到这位图片社欠账最多的新会员正在洋洋自得于匹兹堡项目中,他并不想把自己赶快从这个项目中脱离出来去干别的项目挣钱。 9 月底,史密斯一天内拒绝了两个委派任务,说是付费标准太低。史密斯对拒绝这些工作毫不在乎,虽然钱对他在卡劳顿的全家而言是那么重要,他甚至没有足够钱去买食品,可史密斯好像只关心工作似的。 ▼ 从华盛顿山上俯瞰莫农加希拉河 选自“匹兹堡项目” 尤金·史密斯,1955-1957年 到了 1956 年,史密斯与劳伦特之间的关系已极度恶化,双方都互相威胁说要去法院控告对方。代表马格南和史密斯的律师亨利·马戈利斯(Henry Margolis)向劳伦特索要 18225 美元的匹兹堡项目后期暗房加工费。而劳伦特则宣称,他要求至少 50000 美元的多项个人损失补偿,除非史密斯把照片按期送到他的办公室。 经过几个星期的协商,双方终于达成了一个协议:马格南不再向劳伦特要求额外的加工经营费,而劳伦特同意马格南在他的书出版前,让史密斯在杂志上发表一组匹兹堡项目的照片。 ▼工业,选自“匹兹堡项目” 尤金·史密斯,1955-1957年 最终,原本已经决定买下这个故事的《生活》杂志也没有发表“匹兹堡项目”。由于史密斯强迫症似的完美主义,其它杂志要么拒绝发表,要么因为盛怒之下的劳伦特的拒绝合作而没有顺利拿到照片。直到1958年,“匹兹堡项目”才迎来了好消息,《大众摄影》的姐妹刊物《摄影年报》最终同意用 38 页刊登这个不朽的故事。 尤金·史密斯的传奇之处在于,尽管发生了那么多糟心的事,他的照片本身却总能禁得起历史的考验:在今天,“匹兹堡项目”已经是美国摄影史,乃至世界摄影史中很难绕开的杰出作品,而对于史密斯本人来说,如果借用他的传记作家吉姆·哈格斯(Jim Hughes)的话就是,匹兹堡项目在史密斯摄影生涯中的地位是独一无二的。 3、水俣病,一个令人无法忘却的摄影故事 从我成为马格南成员的那一天起,我的霉运就来了,而且我现在在马格南的地位比一开始还要坏得多,我的失败是灾难性的,而且会导致我与马格南双方的惨败。所以我相信,已没有比我辞去马格南会员资格更好的办法了。 ——尤金·史密斯 面对史密斯激烈的反应,莫里森告诉他不要辞职,然后又给史密斯找了一项认为史密斯会接受的任务:去海地拍摄一家制药公司对一种药物的临床试验。 1958 年 5 月,《大众摄影》上列出了全世界最伟大的 10 名摄影师的名单,其中有尤金·史密斯的名字。但可以肯定的是 , 在这一批伟大的摄影师中 , 史密斯是唯一欠了一屁股债的人,而且是在那年也没有发表任何重要作品的人。 ▼走向天堂,尤金·史密斯,1946年 史密斯似乎处在一种精神崩溃的边缘,他因紧张过度,全靠服精神治疗药物和喝威士忌酒过日子,日夜不停地大声放着唱片。 在年会上,马格南的同事们回顾这一年中史密斯与马格南的关系,似乎大多数人都认为史密斯为马格南带来的利益与他在经济和情感上给马格南造成的损失相比,后者要大得多。 尽管如此,他还是完成了一项令人无法忘却的摄影故事:关于日本水俣市渔民汞中毒的事件。在 1953 年到 1960 年之间,水俣的数万民众中毒,好几百人死亡,起因是吃了含有汞的鱼类。史密斯全力以赴投入到拍摄水俣病的事件中,这成为他个人的圣战。 ▼浴中的智子,尤金·史密斯,1971年 史密斯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在水俣住了三年,每周只花 50 美元,并吃自己种的蔬菜过日子。史密斯那幅 15 岁残疾孩子智子植村秀(Tomoko Uemura)由他母亲抱着洗澡的照片,是他最后一幅著名的作品。 这幅作品就像圣母玛丽亚抱着基督尸体而伤心的宗教画一样受到广泛的赞誉,同时也促使全世界关注因环境污染而造成的灾难。 ▼水俣病的患者们在混乱中推倒了智索化工厂的代表 尤金·史密斯,1971年 史密斯在拍摄中毫无疑问站在受害者一边,当他在化工厂外拍摄示威的渔民时,6 名工厂雇佣的暴徒凶狠地打他,把他顶在墙根上,他的眼睛也几乎被打瞎。 当史密斯的水俣病故事快要完成时,他回到了纽约,想找一家刊物发表,而且要比以前在《生活》杂志占有更多的版面篇幅。在人们的意料之中,他提出那么多篇幅的要求把所有的杂志编辑都吓跑了。 4、尤金·史密斯之死:存款只剩下18元 唐·麦卡林(Don McCullin)在日本见到史密斯时这样描绘他:“史密斯是一个爱着他的摄影、爱着他的智慧、爱着他的艺术的人,他对摄影极端的热情和他的所作所为正在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他。” 尤金·史密斯死于 1978 年,59 岁的他虚弱、憔悴、胡子花白,看上去比他的实际年龄要老得多,他死的时候在银行里的存款只剩下 18 美元。 那天早上 7 点多钟,他走到空无一人的街上去找他那只名叫贝贝的猫,不小心摔倒撞到了头部,死于脑溢血,一个摄影传奇的生命就此终结。 他的一个传记作家本·马多(Ben Maddow)说:“他把自己看成一名英雄的殉道者,新闻摄影的普罗米修斯,为维护他的气节而受尽拷打。” (本文由张宁宁摘编自《世界的眼睛:马格南图片社与马格南摄影师》) 作者: [英] 卢塞尔·米勒 出版社: 中国摄影出版社 译者: [澳] 徐家树 出版年: 2013-7 页数: 396 图虫君微信今日推送的2-5条, 均有福利,关注即可参与:) 文艺连萌 · 我们终将改变潮水的方向 最好的摄影师都在这:) www.tuchong.co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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