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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矛盾中寻找——阮籍诗歌中的审美张力分析

 江山携手 2016-06-24

于矛盾中寻找——阮籍诗歌中的审美张力分析

                            

 

序言

我们小组将会借助阮籍《咏怀诗》来分析其诗歌中的美学张力。首先,何谓美学张力?张力,原本是一个物理学术语,在第六版《现代汉语词典》中解释为“受到拉力(外力)作用,内部截面两侧存在的相互牵引力”,容我概括为“力生力”。同理,文学中的张力也是如此,“拉力”可视为作者内心的一种矛盾冲突,在艺术的表达下展示出一种使人振奋、令人动容的力量,这种新产生的力量是具有文学特有的审美价值的,因而称为“美学张力”。在我看来阮籍是蕴藉深厚、深隐含蓄、有节制的伟大诗人。阮籍诗歌中的美学张力则是彰显在字里行间的作者思想感情的冲突、矛盾所带来的审美体验。那么,阮籍的矛盾点在哪里呢?

一方面,他生活在魏晋之交,社会士风盛行,文士们崇尚老庄,蔑视、不拘泥儒家礼法,阮籍也是如此。他拥有放浪的情怀和耿介放纵的个性,因而他不甘侍奉权奸,也不屑服务低能的曹爽。另一方面,他又有“韬晦自保”委曲求全,节制自己以求保全的苦心。《为郑冲劝晋王笺》就极尽了这种矛盾之情,文中极尽含蓄之能事把自己矛盾与被迫的痛苦娓娓道出。相比于屈从荣华富贵的山涛、王戎,终身放浪的刘伶和个性“峻切”最终致死的嵇康,阮籍是竹林七贤中最最矛盾,最为痛苦的一个,他桀骜的风骨笃挚的品性让他坚决抵制效仿山、王,他又不能完全逃离现世以求自保,向前看,嵇康的鲜血又那样令人触目胆寒!因而,含蓄是是他的发声武器,张力是他的内涵寄托。每一次做官,都意味着与良知的又一次的斗争,悲苦、无奈、失望、迷惘、深思、沉郁….这些情感比比皆是。

历史上人们从来不从停止把嵇康与他比较 ,想到嵇康打铁的形象,如果是嵇康就是那块“脆钢”,性格刚烈,峻切激烈,宁折不屈,那阮籍就是一块在夹缝里求生存的“韧钢”,耿介与求生之间已极尽最好。

八十二首《咏怀诗》,有对人事变迁的感慨,有对险恶环境的忧虑,有对万物盛衰的哲思,有对邪佞奸凶的讽刺,有对飘然仙境的追求,句句写尽阮籍的血与泪。

ZY 撰)

一、忧生之嗟——对险恶环境的忧虑,对人事变迁的感慨

 

阮籍经历了汉魏、魏晋两朝更替,更在曹氏和司马氏集团的夹击中艰难求全,文士被政治权力威迫,昔日好友或投靠权贵或惨遭杀戮。阮籍对时事痛心激愤,对生存焦虑担忧,故多发“忧生之嗟”;又恐遭谤遇难,而轻狂以避祸,因此“文多隐避”,发言玄远,意趣难求。

阮籍的忧生之嗟,首先在于对险恶环境的忧虑。诗人对自己的生存常怀忧虑,每每触景则伤怀,逢物则追思,寻求解脱之法却无从得之,欲发愤慨之议却只能郁之于心,激愤的忧思将耗尽其心力,却仍无法解脱,其不能说破的忧思之深震撼人心,构成独特的审美张力。

 

如其一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

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

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徘徊将何见,忧思独伤心。

 

诗人夜不能寐起坐弹琴以抒忧伤之情,然全诗含蓄隐晦,没有点明为何不成眠,所忧何事,只是在叙事、写景、抒情的融合间写出了自己的“忧”。阮诗的悲情不能畅发,忧思不敢明言,恰恰构成其诗的隐晦和矛盾,而在隐晦中却饱蘸感情,于矛盾中构成欲发的张力。

 

又如其三十三

一日复一夕,一夕复一朝。

颜色改平常,精神自损消。

胸中怀汤火,变化故相招。

万事无穷极,知谋苦不饶。

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

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

 

诗人只言自己每日精神消损,颜色改常,只说自己胸中如汤火般燃烧的焦虑感,却没有说明何事让其至此,是好友泼洒的鲜血,还是当权者棍棒的压迫,抑或是自己内心对自己的审罚?“但恐须臾间,魂气随风飘。”这是何等的忧生?!“终身履薄冰,谁知我心焦!”又是何等的嗟叹啊?!阮籍开口从不臧否人物,亦不评论当权者是非,他只是嗟叹自己对生存的忧虑,而在这极端的抑郁和苦闷的自画像中,时政的危机,权威的压迫,可知矣。开口不能言,而不言实则已经言明了一切,这便是阮籍诗的张力所在。

其次,还有对人事变迁的感慨。阮籍少年时亦有建功立业的雄心和儒生兼济天下的情怀,却因为王朝的腐败和社会的混乱无法实现抱负,转而否定自己,皈依老庄思想,向酒乡仙界寻求慰藉。而在否定之中却有对抱负无法实现的遗憾之感,隐含对当时社会现实的不满。在这双重的否定和激越中,便碰撞出阮诗的矛盾之美。

 

如其五

平生少年时。轻薄好弦歌。

西游咸阳中。赵李相经过。

娱乐未终极。白日忽蹉跎。

驱马复来归。反顾望三河。

黄金百镒尽。资用常苦多。

北临太行道。失路将如何。

 

阮籍写青年的轻薄导致如今的蹉跎,表面否定过去放浪形骸的自己,实则是否定令人绝望的现实。过去的轻佻浮薄也许会荒废功业,但现实险恶的政权之争才是自己无法实现济世志向的原因。诗人既不愿与佞人同流合污为官,又无法挺身而出以命抗争,在这矛盾中的彷徨哀愁迷茫无助的失路之感便产生了无尽的摄人心魄的忧思的美感。

而从“被褐怀珠玉,颜闵相与期”的儒士情怀到“乃悟羡门子,噭噭令自嗤”的对过去的自嘲和对仙家的追求,是因为阮籍悟到了“千秋万岁后,荣名安所之”的至理(其十五),是社会将其志向强行扭曲而使对人生产生了虚无的无归宿感。

阮诗中亦有对故人深切而悲痛的思念,常对酒伤悲,悲伤之情令人神思恍惚。诗人有时竟是“临觞多哀楚,思我故时人。对酒不能言,凄怆怀酸辛”(其三十四),临物伤怀,痛悲故人不再,孤苦凄凉心境尽显,飘零人世之感脱然而出。而这伤悲的缘由,阮籍却只字不提,也只字不能提,如此的不得已,使其矛盾的美感更甚。

满纸忧虑而无处宣泄(其一),欲发激声却隐晦不言(其二),担心国事却束手无策(其十一),渴望隐世却遗憾无法建功立业(其五),弃世远祸却贪恋尘世(其三),放浪的清醒和飘逸的绝望,种种矛盾的碰撞激发了阮籍咏怀诗的巨大张力。

满怀幽深的忧虑,溢于纸笔,而始终不能点破,只能晦言之,一带而过,这是阮籍的痛苦和无奈,而这不能言破的痛苦,则更加深了诗的绝望,而这绝望,却带来无可替代的美感。这就是阮诗的矛盾带来的审美张力。

钟嵘《诗品》将阮籍列入上品,将嵇康列为中品,只怕是因为嵇康的激愤还可以说破,而阮籍的痛苦无处安置,狂放饮酒求仙都不过清醒知道无用却只能寻求的蕴藉。于忧虑中坚韧,于痛苦中激越,于绝望处开花,这便是阮籍的矛盾的美。

LZP 撰)

二、哲理之思——揭示事物盛极必衰的真理

 

阮籍生活在权奸与权贵交讧、政情混乱时代,更多的兵戎相见、尔虞我诈、爱恨离别和民不聊生每一天都在上演,正是这个特殊的时代让他诗歌对于世事的思考多了一份厚重感和沧桑感。同时,他的放浪情怀耿介个性与委曲求全以自保的苦心之间的权衡迟迟得不到答案,这份矛盾郁积心头,这份苦楚久久不释,因而这个经过心灵苦难打磨的诗人,在对世事的思考、人性的反思中又多了一份悲愤和释然,而这恰恰是阮籍诗中因矛盾而迸发的思想深度和审美高度的展现,是一种独一无二的美学力量!让我们借助例子来看阮籍哲理诗中厚重的思想力量。

 

其三

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

秋风吹飞藿,零落从此始。

繁华有憔悴,堂上生荆杞。

驱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

一身不自保,何况恋妻子?

凝霜被野草,岁暮亦云已。

 

全诗前两句出自“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桃李虽然不会说话,无法为自己宣扬,但总有许多人前去观赏,前去采摘,其树下自然而然被踏出一条路。东园的桃李这样的嘉树下,曾经聚集过很多的人,热闹非凡,但当秋风吹得豆叶("")在空中飘荡时,桃李就开始凋零,最终便只能剩下光秃的树枝了。由此,诗人领悟到了一个真理:有盛必有衰,有繁华必有憔悴。这与当时的时代背景是契合的,乱世中,盛衰、荣枯的时间跨度无情地被缩小,阮籍在颠沛的生活中很不幸地成为了“见证者”,哪个文人不渴望名留青史,然而时代不给予他们哪怕微小的可能,作者于矛盾之中惊醒:今日的高堂,倒塌之后,不过是成为长满荆棘、枸杞等植物的荒凉之地。既然如此,眼前的功名富贵就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所以诗人在其后的四句中又说:我不如赶快离开这个名利场,骑马到西山去隐居;这样做虽然要抛妻撇子,但在这个世界上我连自身都保不住,又何必对妻子恋恋不舍?

然而,这也不是一条可以使人生获得安慰的道路。从名利场逃避到山野,也不过是使自己从园苑中的桃李变为荒郊的野草罢了。桃李开始凋零时,野草虽然仍很茂密,但到了年底,严霜覆盖在野草之上,野草也就完结。眼下的繁华必然预示着他日的灭亡,舍弃了繁华又不能逃脱灭亡的命运。解脱之路到底何在?人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在此诗的最后两句中,诗人竟然如此轻易地否定了他自己找出来的解脱之路。如果原先只是内心的郁结不快,那最后就是沉郁之情的喷薄——灭亡就是繁华命中注定的必然!人生毫无出路!

就这样,诗人从桃李初盛终衰这一日常现象开始,一步步揭示出了人生的脆弱和空虚。全诗的情感也一步步积淀积淀以致最后到达极致,此乃“言在耳目之内,情寄八荒之表”。他考虑到了可能的退路,然后把它堵死,于是使读者真切地感到了绝望的恐怖,在矛盾中蓄积出的绝望的力量!也正是此将阮诗中的美学张力表现地淋漓尽致!

除了繁华必然走向毁灭,人的情感也是如此,难逃此劫。

 

其二

二妃游江滨,逍遥顺风翔。

交甫怀环佩,婉娈有芬芳。

猗靡情欢爱,千载不相忘。

倾城迷下蔡,容好结中肠。

感激生忧思,萱草树兰房。

膏沐为谁施,其雨怨朝阳。

如何金石交,一旦更离伤!

 

开头以神话故事起兴,江妃二女游于江汉之滨,自由逍遥地顺风飘舞,郑交甫遇到了她们便一见钟情,请她们解环佩相赠以为信物,二女答应了他的请求。此后,二妃与交甫互相思念,不能相忘。但是谁知笔锋突然宕开,第五句 “感激生忧思”则写二妃对交甫因相思而产生的离愁别恨。(“萱草”即谖草,据说见之可以忘记忧伤,故又名忘忧草。)二妃心中切盼交甫到来,可他偏偏不再来临,就像亟盼下雨而天空却偏偏出现太阳一样,使人怨恨不尽。

再美好的情感,爱情也好,友情也罢,最终都走向沦丧的结局。阮籍生活在魏晋之交,前期士风还是比较纯正的,士人们也有较大的创作空间及自由,包括阮籍在内的士人们大多放浪耿介,追求自然雅趣,独立于政治,人心也比较淳朴任真,可曾想,司马家族篡权谋利,搞混政治,把士人也卷入政治的漩涡,此时,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尔虞我诈盛行,一个单纯任真地士人怎能忍受如此,甘于接受?他愤怒,他叹惋,他挣扎,他控诉,然而,于事无补。矛盾与不解中,作者诗笔一挥,留下令自己痛心疾首的社会难题送与读者。这看似是爱情,实则是对人性的反思,对时代的控诉。这首诗有作者对魏晋之交,人与人之间的正义、信义丧失的思考,以及在那个权奸与权贵交讧、政情混乱时代下人伦情感的担忧和体悟。矛盾之中,无计可施,怅然无措中一种深深的悲切涌上心头!诗歌张力之美呼之欲出。行文至此,我心同悲!!!此时此刻,仿佛那个抑郁矛盾的诗人正在我的面前发出一声时代的叹惋,幽长幽长。

ZY 撰)

三、志在刺讽——讽伪士风气,刺荒淫统治

 

这一类在阮籍的咏怀诗中占比很大,也能很好的体现美学张力。政治上他偏向于曹氏,不满于司马氏,但身处于司马氏的重压下,为了生存又不得不于乱朝做官,故处处隐晦谨慎,所以他志在刺讥,但是文风隐晦。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状态是不能充分发挥做官才能的,然而阮籍从青年时期就有做官展现才能的意愿;他想随性放纵,但最终还是做了官,这种激烈的心理矛盾冲突就给他的诗歌带来了一种悲愤的,焦虑的美学力量。

 

其三十一

驾言发魏都。南向望吹壹。

箫管有遗音。梁王安在哉。

战士食糟糠。贤者处蒿莱。

歌舞曲未终。秦兵已复来。

夹林非吾有。朱宫生尘埃。

军败华阳下。身竟为土灰。

 

 驾言发魏都萧管有遗音,表面上是写战国时魏王的昏庸,却是暗示魏明帝政治的腐败;用战士、贤者,来写有勇有才之人得不到重用,其实在感慨个人悲剧矛盾的命运;诗歌后面写出如果魏明帝继续昏庸腐败,那么会导致国破家亡。可见作者明显的讽喻之语,但因为全诗包上了咏史的外衣,就显得不那么露骨,借古讽今手法的运用,使得全诗意蕴深长。越是这样压抑的的坚持,越是有一种悲愤之美。因为当权者的气焰,阮籍从未有猖狂露骨的表达,就像本诗,明明是讽刺意味深长,但却让读者猛然间不会抓住主题。越是这样压抑的的坚持,越是有一种悲愤之美,我们读者也越是能从反叛的中和中去感受阮籍是个所带来的那种悲壮的,宏大的的焦虑,从而感受到美学的力量。

 

其十一

湛湛长江水,上有枫树林。

皋兰被径路,青骊逝骎骎。

远望令人悲,春气感我心。

三楚多秀士,朝云进荒淫。

朱华振芬芳,高蔡相追寻。

一为黄雀哀,涕下谁能禁?

 

诗人以长江水和枫树林起兴,用朝云进荒淫之事来讽喻魏主曹芳因荒淫无度终被司马师所废,全诗用楚国之事来讽喻曹魏。结句表达了诗人深切自然的悲伤,眼看着司马氏用阴谋取代曹魏,无人能阻拦,伤心落泪。诗人关心国事但身为平民却无能为力,想要有所作为却不能,想要放任自己纵情欢乐又不行,其间矛盾的心境就使得情感即使在压抑的外壳下却想向上冲破束缚,给读者一种巨大的悲愤的力量。也正因为诗人的这种人格魅力,他的诗歌才充满了美学的张力,穿越了时空,给读者的心灵一个拥抱。

DSY撰)

四、游仙不信仙——清醒的绝望,无奈的蕴藉

 

八十二首咏怀诗中,游仙诗以其俊逸超脱成为独特的一类,不同于嘲弄权贵之士富贵无常、荣华易谢的讽喻诗,不同于表达沉痛心绪,无处排遣苦闷的哲理诗,游仙诗一方面受当时文坛清谈玄言的影响,显得风神超然,一方面又因阮籍的个人色彩而蕴藉低回。阮籍是孤独的,“百代之下,难以情测”,不仅仅是说其诗意“反复零乱,寄兴无端”,更是嗣宗内心的难遣之怀,几百年之后依旧无法安放,知音寥寥,阑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他的游仙诗,唱咏的是赤松子的潇洒,王子乔的不羁,看似逸兴飞扬,诗人在云端同羲和相交,与神女共饮,但最后终归免不了“下坠”的收尾,这正是阮籍游仙诗的孤绝之处。他翱翔天际,饱览世间胜景,笑看云卷云舒,可是再玄妙的桃源都难以久留,再香醇的美酒终会清醒,与两晋游仙诗一贯的虚妄不同,阮籍的诗是“实”的,他的得道飞仙与扶摇青云的背后,从来都有一份人间无路的哀苦,一份难以抒发的怅惘。

正是这种游仙诗中“飞仙的超脱”与“清醒的痛苦”之间的对立,构成了阮籍的内心理想世界和污浊不堪的现实环境之间无法弥合的矛盾。反映在作品中,焦虑难耐和狂放悲歌相和,穷途末路与率意旷达共鸣,构成了蕴藉深微、隐晦曲折的美学风格,感染力极强;后人虽难以确指当日嗣宗耿耿于怀的史实,却一样能被其作品中深切的忧愤,无限的悲悯所打动,读之颂之,不免心有戚戚。且看其十九首:

 

西方有佳人,皎若白日光。

被服纤罗衣,左右佩双璜。

修容耀姿美,顺风振微芳。

登高眺所思,举袂当朝阳。

寄颜云霄间,挥袖凌虚翔。

飘飖恍惚中,流盼顾我傍。

悦怿未交接,晤言用感伤。

 

这首表达自己对神女爱慕的游仙诗,极言神女之圣美,表达自己思念相随之意。历来学者大多认为“神女”或为影射,或为诗人理想的化身,倘若从“游仙”的角度来看,最后一句“悦怿未交接,晤言用感伤,诗人穷尽一切去追随神女,结果却是不能接近,不能面谈,就消解了前面铺陈的所有逍遥极乐。诗人追求细故何足虑,高度跨一世(其五十八),人间琐事何足牵挂,不如高步慢行跨过整个时代,但现实中,他胸中怀汤火,变化故相招(其三十三),到底意难平。和同时代的许多人一样,阮籍在黑暗烦乱的正始年间找不到出路,把目光投向了求仙;但阮籍和他们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很清楚游仙并不能给自己真正的解脱——他也许尚未完全意识到游仙的虚妄,但很清楚这只是无路可走的“路”。举世皆浊,唯有幻境中美目盼兮的仙人可以暂且寄托心灵。就好像酒一般,麻痹得了肉体,却无法糊弄敏感孤傲的灵魂。如上文所说,游仙不能消弭阮籍内心的落差,他的焦虑不安,抑愤难耐,落在纸上,化作效法黄老的玄语狂言。理想与现实 “断层”所造成的矛盾,是阮籍游仙诗中苦闷的来源,这就构成了深厚蕴蓄,余味悠长的审美艺术效果。

这样看来,阮籍的游仙诗,有着清高佻达的姿态,风骨却是含蓄沉郁,不是一场故作姿态的清谈,而是愤、怒、怨、哀的几重混响。这让他的作品显得旨意遥深,形成独特的审美魅力,让读者在矛盾冲突中感受“美的体验”,一方面使千百年后的我们得以一窥嗣宗纷繁的内心,另一方面也赋予阮诗丰富的意义生成可能性,这就是阮籍游仙诗中的美学张力。如果单单只是表达对仙人自在的向往,声调就会单弱好几重,而非百代之下,魅力犹在。

WFR 撰)

结语

很多人因为阮籍不如嵇康勇于直接反抗统治集团甚至还为时政者为官,而觉得他人格不如嵇康,但是不愿为曹氏死亦不愿为司马氏生的矛盾痛苦和只能郁结于内无处抒发的忧思以及为了这种选择而对世人臧否的忍受所带来的痛苦,谁又能真正理解呢?他不愿同流合污,乌烟瘴气的冰冷现实早已扑灭年少时治世经国的一腔热血;可他又无法保持隔岸观火的冷彻,他的心并非死水无澜,每一个难眠的深夜,耳闻孤鸿哀鸣,离兽凄号,曾经的理想涌上心头,化作郁郁的火苗,他面上不动声色,内里的忧生不平之怨,壮志难酬之苦被硬生生咽下去,压在心底,正是因为他始终无法释怀,正是因为他从未丢失赤子之心,他的每一处笔墨都饱含血泪,他的每一个讽喻都充满“怒其不争”的真情,他的每一篇诗文都蕴含无尽的艺术魅力。而咏史诗凭借独特的体裁,以时间、空间的对比,交织成“观古今于须臾,抚四海于一瞬”的审美效果,句句悲嗟,咏叹诗人委曲而绝望的一生,回响千年,犹在耳旁。

司马氏的光鲜王座下有多少士子的未寒尸骨,朝堂上的觥筹交错间又有多少无声的刀光剑影,阮籍不可避免地被时代裹挟,深知玉石俱焚的直面抵抗是徒劳的,在那样一个社会,所有清白的大道都被堵死了。他看清了绝望,但是拒绝屈服,坚持抗争——哪怕他的抗争也是徒劳的。八十二首《咏怀诗》,是他反抗的姿态,不屈的声音,于一片万马齐喑中辟出一条险径来。

当时的文人有变节投靠司马氏而求生的人,如王戎,也有反抗司马氏而直面死亡的人,如嵇康。求生的人和求死的人都是容易的,但是在两种矛盾中委曲求全的人是最不易的,这种矛盾让他的《咏怀诗》在整个正始年代灿若星辰的文学作品中以其独特的美学张力而彰显后世。笔者读《咏怀诗》,能真切体味到千百年前的那个士人无可奈何的被裹挟感和不情愿,他的作品可谓“绝望中的突围”,当他咂摩绝望以及寻求绝处逢生的可能性的时候,美学的张力就产生了——只要和绝望抗争,生命,以及承载生命的历史就会显露出真实与美的生动姿态,文学作品的可能性也就无穷无尽了。

LZP WFR 撰)

参考文献:

《阮步兵咏怀诗注》 黄节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4年版

《竹林七贤》 曹旭 丁功谊 编著 中华书局2010年版

《叶嘉莹说阮籍咏怀诗》 叶嘉莹 中华书局 2007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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