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6-20 00:01 | 豆瓣:李竹 苏檬的大姑子来了,带着她面无表情的脸。还有她的孩子,一个两岁的小女孩。被包裹在粉色的牛仔棉服里,头发剃得短短的,纹理粗糙的脸蛋上现出对陌生世界的惊恐与不安。 这就是那个千辛万苦得来的孩子。苏檬摸着她的小手时想。 在有这个孩子之前,大姑子一连怀了五胎。前两胎没有胎心。第三胎还没去医院确认,就自己流掉了。第四胎是宫外孕切掉了一根输卵管。第五胎好不容易怀上了一个活胎,怀到四个多月又突然给胎停了。 大医院检查,小地方寻偏方,什么萝卜叶子汤,白菜帮子水……的都吃了个遍,才总算有了现在这个小姑娘。 当初听婆婆说这些的时候,苏檬头发都跟着发麻了。这于她是有些难以理解的。既然要那么久都要不上,为什么还要苦苦坚持呢?孩子就非要不可么?诗人拉金都说了,别要什么孩子。 可这些人,不要个孩子,就好像自己这辈子就白来这世上了。不,不止,不止要孩子,还得有儿子。没个儿子,就人前都矮半截。 苏檬的大姑子,生了这个女儿后,就再也不能怀孕了。因为只给丈夫生了个女儿,大姑子在婆家过得小心谨慎,生怕人家哪天不高兴把她给休喽。 “人要是自己不把自己当回事,谁也救不了她。”苏檬说。 袁朗心里也赞同。但有些根深蒂固的迂腐思想,旁人拿它根本没办法。 看到公婆没回去,大姑子倒来了。苏檬本来很生气来着,但看大姑子闷蔫闷蔫的样,苏檬的心里就打起同情牌来了。 她把大姑子的女儿带到商场里买新衣服。从头到脚换了一身。回来的路上还牵着她的小手说。 “甜甜,女孩子不比男孩子差,知道吗?女孩子也是宝贝,你就是爸爸妈妈的宝贝。知道吗?” 那个甜甜知道或者不知道,笑得呵呵呵。 公公婆婆说,大姑子也没来过北京,趁这个机会过来玩玩。顺便也陪陪他们。 他们说,苏檬和袁朗早出晚归的。白天家里就他们两个老人,也没个说话的,怪憋闷的。女儿来了,他们就不觉得天长了。 苏檬心想,也罢。天气暖和了,你们再一起回去。但天都过五月了,一家人还没有回去的迹象。 苏檬悄悄地问袁朗,袁朗这才说了实话。 大姑子家搬迁,一家人没地方住,公婆就把房子借给大姑子家住了。 “农村人,没有儿子,我爸妈总觉得有点亏欠人家。遇到困难多帮帮他们,也是落个人情,让他们对我姐好一点。” “哪有这样的道理?没生儿子就亏欠他们啊。那我将来不生儿子,也亏欠你们家?”苏檬觉得荒诞,“难不成我爸妈以后也得把房子让出来,给你们家住?” “我们情况不一样么。也不能一样。” “当然不一样,想都别想。生不生孩子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你说了算。”袁朗自知理亏,一个劲地安抚苏檬。 “话说回来,借出去也总有个时间吧。他们到底得住到什么时候才能走?” “住不了多久,住不了多久。” 住不了多久,就这么住着。四个人晚上睡觉就挤在那间小卧室里。苏檬的公公睡那张两用的沙发,婆婆大姑和孩子三人睡床。 夏天来的时候,即使回家,苏檬也必须穿着得体,胸衣不能脱,吊带不能穿。短裤都不方便。有公公在,晃着两条大白腿,总是不合适。所以,苏檬一进屋子第一件事就是把空调打开,客厅卧室的都打开。 公公婆婆就说,冷风吹得他们老骨头受不了。 苏檬就把客厅的关掉,自己呆在卧室里,吃饭都端着碗进卧室里吃。 晚上睡觉前,五六个人轮番在卫生间里冲澡,哗哗啦啦的流水声,以及脚底踩着水的拖鞋声,让苏檬感觉整个屋子就像个澡堂。 水啊电啊煤气啊,各项生活开销都在蹭蹭地往上涨。两个人能存攒的积蓄却刷刷下滑。 甜甜喝奶粉,每次一大家子去逛超市,大姑子总会拿两桶奶粉和孩子用的零碎往购物车里放。结账的时候袁朗总是一并就结了。大姑子也什么都不说。 头几次,苏檬没觉得有什么。但次数多了,苏檬就不乐意了。 “那孩子又不是没爹。他们住在咱们家,吃在咱们家,孩子的奶粉日用都我们给包了啊?” “那也没多少钱。” “没多少钱,干嘛不自己掏。” 苏檬感觉自己的那点修养都要被耗干净了。在这种琐碎的细节摩擦中,她越来越像一个又啰嗦又计较的怨妇了。 为了减少开支,也为了多存点钱。想来想去,苏檬觉得只能把自己的钱包捂严实喽。 “贷款,菜钱,水电煤气生活杂碎,你工资全包了。我的工资,我自己买买衣服化妆品吃点零食聚个餐,剩下的能攒点算点。老这么月光下去,也不是个事。” 自那以后,家里的开销,苏檬就不掏钱了。有时候她出门买个水果,还会管袁朗要钱。 苏檬的公婆和大姑子一看,就低声跟袁朗嘀咕。 “她也赚钱,怎么干什么都花你的钱啊?” “我的钱,她的钱不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呢?房子贷款那么多,都你一个人扛?”大姑子说,“你也得长点心眼。” “放心吧,苏檬不是那种人。”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有什么这种那种的。” 苏檬从房间里一出来,几个人就鬼鬼祟祟的闭了嘴。苏檬一猜就知道他们嘀咕什么了。 因为心里觉得袁朗的姐姐可怜,苏檬本来对她挺好。但渐渐苏檬觉得袁朗这姐姐并不识好。她啊,因为从心底里认为女人是从属于男人的,婆家的。她不但顺命地认了婆家人对她的态度,还理所当然地把别人待她的那一套转嫁到苏檬身上来。 在弟弟家住久了,她倒当起婆家人来了。他们是同宗同出的一家人,苏檬则是一个外来人。很多婆婆不管的事情,她倒管起来了。 苏檬有次洗完澡,顺带在卫生间里洗了内衣裤。 等她从卫生间里出来,就发现大姑子一直盯着她看。 “苏檬,你做事情可真够磨蹭的。” “怎么了?” “你知道你洗个澡洗了多久?” “多久?” “两个多小时。”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掐着表看的。” “哈。”苏檬头发一扬,颇感滑稽地笑了笑,“你还掐着表算我洗澡?” “啊,就你这样,以后有个小孩,小孩掉地上了,你还在澡堂子呢。” 苏檬没理她。 轻轻地摸了摸甜甜的脸蛋说,让你妈先管好你吧! 大姑子看看自己爸妈,并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仗着自己跟父母思维一致,她要把父母不便说出口的话,都替父母给说出去。 她见苏檬买东西回来,就拿眼睛瞟。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现出一丝游动的灵光。 她会追着不停地问,这贵吗? 苏檬就说,贵。 “得多少钱?” 苏檬就照直报价。 她就惊啧地吐吐舌头,一副被吓到的样子。 一起出去逛街,苏门拐进面包店里,她就带着甜甜也拐进去。苏檬挑一样,她就看一眼价格。 一路上在那唏嘘。 吃饭的时候,故意在饭桌上说。 “我看苏檬,就爱吃面包。” “是啊,我爱吃甜食。” “那面包有什么好的,哪有馒头好吃。就一口的事,十几块钱,都能买半袋白面了。” “那你就吃馒头呗。面包本来也是给我买的。” 苏檬故意呛她。 “这过日子啊,不能太随心所欲。老话说,男人往回耙,女人往住搂。女人搂不住啊,就什么都没有了。” “那是你吧。我不用男人耙,我自己耙。我爱搂多少搂多少,不爱搂都花喽。” 苏檬姐姐的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嘴巴耷拉着,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苏檬心想,你婆家给你的委屈可不比这小,回你婆家拉脸去。 “你姐姐也是为你们好么。”苏檬的婆婆帮她女儿的腔。 苏檬假装没听见,很认真一筷子一筷子的往碗里夹菜,非常夸张地塞进嘴里,大口大口的嚼着。 虽然没有发生争吵,但是不可抑止的火药气息已经在悄悄的弥漫了。 周末的时候,那些亲戚来的时候,苏檬有几次都带着袁朗躲了出去。 “你妈对你们家那些亲戚倒是真大方啊,一来就掏心掏肺地给吃给喝,恨不得把冰箱都给掏空喽。” “我妈就那样,比较厚道。” “那她怎么就不能对我厚道点,也给我们买点什么的啊?我嫁给你们家到现在,她一样礼物都不曾给我买过呢。” “我替你买,想要什么,走,咱现在就去买。” 苏檬捶一拳袁朗。 “把钱给我。” 两个人逛回去。大姑子就会问,去什么好地方玩啦?吃什么好吃的啦? 苏檬看一眼袁朗,让袁朗负责解释。 “太烦了,跟眼线似的。” “你不用理她就行。” “我不理她,她理我啊。你知道吗?我现在看她孩子都烦,一天闲的没事干,也不说教教孩子唱个歌跳个舞。尽盯着别人,活得累不累啊。” “忍一忍,忍一忍。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觉得我快忍不了了。” 苏檬愤愤地说。 有一天,苏檬看着饭桌上不带换样的四个素菜,突然意识到家里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肉啦。 “妈,咱就不能炖个肉什么的吃吗?肉现在没比菜贵多少吧?” “爸妈血压高,不能吃肉。”大姑子话接的很快,那副时刻体恤父母的样子,让苏檬的心里暗暗搓火。 “他们不能吃,我们能吃啊。” “我们也一样,多吃点素好。” “吃素也不能一吃吃三五个月吧,我也不胖,不能让我这么减肥啊。” “妈,经常炖点排骨,熬个鸡汤什么的。小孩子也得吃点肉啊。”袁朗摸摸甜甜的头说。 一听袁朗这么说,大姑子就笑了。 “还是舅舅疼甜甜。听到了吗?舅舅要给甜甜买肉肉吃了。” “哎呦,舅舅跟外甥可亲了。”苏檬的婆婆见缝插针地插进来。“以后让舅舅给甜甜买书,买书包。” “我家甜甜好福气,有个出息的舅舅。”小姑子听妈这么一说,笑得更厉害了。 “可不——,”婆婆附和着,“村里那瘸老婆子,儿子上学就全是弟弟供的。供到大学毕业,还给找了份工作。” “那是过去吧。现在上学这么贵的,想供也供不起啊。”苏檬说。 婆婆赶紧接过话茬。 “就这两年的事,这孩子刚大学毕业。” “唉,我就指望袁朗了。要是以后我养不起我们家甜甜了,就给她舅舅养。” 苏檬心想,这些人还真当自己不存在啊。 “姐,你也不缺胳膊少腿的,干嘛要指望别人啊。姐姐出息了,也可以帮弟弟啊。这世上,帮弟弟的姐姐也多了去了。” “人跟人能力不一样,你姐姐没读什么书,能有什么出息。这舅舅帮了外甥,也不会白帮。外甥长大还能忘了舅舅的恩情。” “话说的没错,但不合时宜。”苏檬没给婆婆留面子,“现在,都是泥菩萨过河,自己能把自己保住就不错啦。别人啊,一般人还真是操不起那个心。” “这怎么能叫别人呢?你这说话,可就见外啦。” “我见外?我见外,我就不会一直让你们在这住了?” “这是儿子家,你不让爸妈在这住,让他们在哪住?”大姑子说。 “难不成我不跟袁朗结婚,你们还没地方住了呗。” “袁朗,你看看你媳妇说的这是什么话?” “苏檬。”袁朗拉了一把苏檬。 “别拉我。”苏檬把胳膊一甩。 “你别拉她。父母现在还能动荡,她就这么个态度。以后老的不能动了,还能指望?” “老了我们该管自然会管。你不放心,你也可以管啊。女儿不是父母生养大的。” “你看看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苏檬。”袁朗训斥着苏檬。 “你老喊我干嘛?”苏檬也火了。 “少说两句。” “我看我就是说太少了。现在,我就把话都明白了。要么你们走,要么我走。但这房子,咱谁也别住了。挂牌卖出去,谁的钱还给谁拉倒。” 苏檬说完,转身回了卧室,关门时故意重重地一摔。 虽然有些紧张,手还在发抖,但她却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和释然。 系列文章: 查看原文 ? 版权属于作者 商业转载联系作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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