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国”,如果谁把这十个字讲清楚的话,对中国的哲学已经达到了非常深的地步。它包含的意义非常多,为什么一朵花就是一个世界,一片草就是一个天国、一个宇宙呢?宇宙这么大、天地这么广阔,一朵小花能够代表什么呢?沿着这个话题,我跟大家来讨论中国美学,强调遵循自然,强调体验发现生活美。 兰生幽谷中, 倒影还自照。 无人作妍嫒, 春风发微笑。 在一个偏远的乡村小路上,在一处无人注意的篱笆墙边,诗人发现了一朵白色的野花,没有娇艳的颜色,没有引人注目的造型,没有诱人的香味,她独自开放,浅斟慢酌,没有羞怯,没有哀怜。 在高山大川中间,有一朵兰花在山中间自在的开放,兰花在水中照出自己的影子,没有人去注意它,没有人爱怜它、爱惜它,它只是自己独自的迎风微笑。这就是中国人讲的“空谷幽兰”。
一朵小花,它也是有意义的,它也是美的,它也是值得我们珍惜的。它并不因为你不喜欢它而不存在,并不因为它在一种狭窄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而暗自神伤,不因为它不是一个名贵的品种而觉得相形见绰,它就是那样自在的开放。我以前有一本书讲的,中国的艺术、中国的美学真的像中国大川中的一朵兰花,静静的开放,没有华丽的外形,没有很浓烈的香味,它独自开放,似存非存,可以讲似淡若浓,屡屡不绝,它强调人的内在感觉,而不是兰花本身的美,它体现了中国人独特的人生境界。 通过对一朵野花的咏叹,我们可以探讨中国美学中间的一个问题,实际上中国唐代之前的文化和唐代之后的文化是不一样的,唐代之前的文化它是相对强调体量巨大、向外拓展,即所谓汉唐气象。比如说秦始皇兵马俑,或者是西安汉文帝的陵墓,那个时候强调体量巨大、宏阔之美。这种宏阔的美在当时是一个潮流。但是中国在公元7、8世纪开始,到中唐以后,中国的文化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越来越注意小的东西。这样的情况发展实际上到了南宋以后,越来越成为潮流,中国绘画不是去追求体量的巨大,表现一种完整性,而是越来越向小的方向发展。比如说中国园林(皇家园林除外),中国人的盆景,中国的篆刻。 以小见大、知微见著的思想在中国哲学、中国艺术中间绵延了很长时间,有很多丰富的论述,这反映中国哲学和中国美学的一个特点。对于这样一个思想,我想问的是:难道它是重视小吗?难道它是对小感兴趣吗?有些人批评,北宋以后,中国人的心胸越来越狭隘,就喜欢小的东西,喜欢玩弄些小的玩意。但是,我们殊不知,中国人通过这样的思考反映了一个价值上的移动.
圆满具足 一朵小花,也是一个圆满的世界,它并不觉得自己缺憾,并不觉得自己哪个地方不为人所道,它径自开放,讲圆满具足的道理。在中国哲学中,有“月印万川,处处皆圆”的重要命题。所谓“万川之月,只是一月”,“一月普现一切月 一切水月一月摄”,这是禅宗中的话。 自北宋以来,哲学家反复讨论的这个命题。月印万川,处处皆圆。你在任何一个清风明月的夜晚,你站在一个地方,月光朗照,真是处处都是圆满的。西方哲学思想没有办法解释这个问题,因为它既不是部分与整体的问题,又不是特殊和一般的问题。所以“月印万川,处处皆圆”我觉得有三点值得重视。 ①随处充满(空间)。每一个地方都是圆满的,每一个地方都是有它内在意义的。中国美学非常重视所谓“境界”,这个境界是人所创造的。我来了,使这世界存在、有意义、活了。就像北大的未名湖,未名湖的春天,春水荡漾,两岸细花微草、浅斟慢酌,别有一番意味,但这只是外在的物,而我来了,是我的心灵是这个世界变成有意思的宇宙,我使这世界变活了。我看的这个世界是人人眼中所有,但又人人心中所无。这个世界是在我心灵中当下出现的,所以每一次看都是新的,都是圆满具足的。所以圆满具足,无稍残缺,随处充满。 我们讲中国美学,得讲这个道理,这个道理在中国美学中讲得非常多,就是一个很简单的场景,但在心灵的映照下就富有它的意义。不在于那名山大川,而在于人心灵的熔铸。所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那一切都是你心灵的腾挪使它变得活了起来。 ②当下圆成(时间)。当下就是一个圆成的事件,这是中国哲学讲的最多的问题之一。人的心灵的妙悟,所谓“瞬间永恒”。李泽厚先生曾经说过,中国美学最难懂的就是“瞬间永恒”。瞬间是一个短时间,而永恒是一个无限的时间,在短暂的时间中显然不能看到无限的时间。瞬间永恒绝对不是一个数量上的对比,而是在妙悟中超越时间,没有瞬间,没有永恒,没有时间上的拘束。 怎么圆成?怎么当下?不是讲不顾以前,就顾眼前,不是去追求绵长的时间和不朽,而是追求生命意义的自在显现,使人归复真实。 ③大全(大成若缺)。一朵小花就是大全,表面看好像讲空话一样。大全,不是大而全,不是体量上的巨大,和对部分包括的全,而是讲它“当下呈现,随处充满”的全。 庄子美学中有句话与此有关,“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大美,绝不是讲体量上的美,也不是和“小”相对的东西,天地所谓大美,就是自在显现的美。“不言”,不是知识的一种表达。这就像老子讲,所谓“大成若缺”,这是中国艺术中非常重要的道理。它表面上的意思是,最高的圆满是一种残缺。很多年,对此的解读是有问题的,讲中国人喜欢一种残缺的美,就像古希腊的维纳斯断臂。我们知道,中国的篆刻,最后有道工序叫“击边”,就是用刀背敲打印章的边缘,使之显示残损不全的样子,有人说这是寻求一种残缺美。实际上,这是对老子思想一个很大的误解,中国人不是去追求残缺,而是要超越圆满和残缺的分别。没有绝对的圆满,也没有绝对的残缺。任何一个东西都是一种残缺,我今天坐在这里讲课,就不能坐在北京大学讲课,这就是一种残缺。它是讲只有在圆满和残缺的超越中,才能够真正的全。只有不全,才能真正的全。 我讲“圆满具足”,通过“月印万川”,讲“随处充满”、“当下圆成”、“大成若缺”这样的思想,实际上它就是回答“还世界的意义于世界本身”。一朵小花的意义实际上就在眼前,但是被我们爽识了,不是小花的问题,而是我们的问题。讲这个问题不是让我们欣赏自然美,要放弃自己的思想,而是要回到世界真实的面貌。 即物即真
“道”与“器”,用西方哲学的概念讲是本体和现象的关系。对于中国哲学来讲,儒家哲学是讲究道器合一的,是讲究现象与本体二分的,儒家哲学绝不是简单强调“天人合一”。儒家讲道是最根本的东西,是终极的价值,外在的意义是由道所决定的。在老子哲学和庄子哲学中,都没有摆脱这样的思想,也就是说现象和本体二分的观念。但是到了隋唐时代,这个观念开始发生改变。为什么会改变?就是禅宗的兴起。 我们耳熟能详的一段话,“老僧三十年前看山,山是山,水是水;后来看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如今我体会到大道的妙处,依旧山是山,水是水”,这是宋代青源禅师讲的一段话。三十年前,山是山,水是水,这时候的山水是对象;后来他在三十年的悟道过程中,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就是讲有一个外在的观念让我排除这个东西,让我不要执着于我、执着于物;到今天,我真正体会到禅的妙义了,山是山,水是水,这时候物不是存在的对象,而是人荡涤了一切束缚,似乎站在世界的对岸来看山水,从世界的对岸再返回到山水间,返回到世界中,所以山是山,水是水。所谓“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青山是青山,白云是白云,一切在我没有遮蔽的心中自在的彰显。 中国的禅宗哲学,讲“见”(音同现),指人摆脱科学的控制,融到世界中。中国哲学讲“不言”,禅宗有句话,“我不说,让世界说,世界较较说。”我不说,就是我放下解读世界、控制世界的欲望,我回到世界中,让世界说。佛教中有句话“青山自是广长舌”,就是青山自己有一张“嘴”,它自己可以呈现。
清 -俞礼 秋容(局部) 明朗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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