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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群集体记忆:从“欧洲红魔”的家务事开始聊 | 政见

 汉青的马甲 2016-07-04
图片来源:AP


摘要
比利时足球队在欧洲杯遗憾出局后,教练球员 “互撕”,再次引发人们的疑问:比利时那么多不同族群,连语言都不同,怎能不输球?难道真是这个原因?

宿亮 / 政见观察员

“欧洲红魔” 比利时队无缘欧洲杯四强,没能创造新纪录。但比利时另有一项难以被别人打破的世界纪录:“全国政府难产时间世界最长”。那是 2010 年到 2011 年,由于说荷兰语的弗兰德斯地区和说法语的瓦隆地区陷入政治僵局,比利时联邦连续 541 天无法形成新政府。

 

弗兰德斯地区分离主义政党近些年所获支持不断增加,成为国内难以被忽略的政治势力。弗兰德斯独立的主张,在倡导政治一体化的 “欧洲首都” 布鲁塞尔成了不大不小的 “笑话”。笔者在弗兰德斯地区生活时,发现当地以比利时国王为主题的明信片明显少于布鲁塞尔。当地友人提示:“国王连荷兰语都不说,俺才不喜欢他!”

 

这不,比利时队 1:3 输给威尔士队,方家就把原因归结在队内球员有的来自弗兰德斯、有的来自瓦隆,言语不和,怎能不输?


真是如此吗?这些人什么时候结下的仇?

 

其实,故事也就不到 200 年的历史。自 1830 年从荷兰独立开始,比利时就形成了南北两个语言区。当时,南部瓦隆地区是西欧工业化最发达的地方,瓦隆人操着整个欧洲上流社会喜欢使用的法语;而北部弗兰德斯地区是农业区,长期受到南部在经济、政治上的 “欺负”,形成一种充满屈辱感的群体记忆和倾向于独立的 “弗兰德斯运动”。


风水轮流转,20 世纪下半叶,弗兰德斯地区迅速发展,而瓦隆区却因传统重工业转型而没落。经济地位反转影响政治,比利时 1962 年敲定了国内的 “语言边界”,1993 年建立了相互独立的弗兰德斯议会、瓦隆议会和双语的布鲁塞尔议会,各自发展社会政策和国际关系。

 

用个不恰当的比喻,当年的 “小媳妇” 熬成婆,那些受屈辱的集体记忆会导致她大肆 “报复” 吗?

 

社会心理学认为,集体记忆的确能规范一个族群、乃至一个国家的行为。比如,德国面对 “是否加入阿富汗战争” 时表现得扭扭捏捏,就是由于对二战中大挥屠刀的集体记忆有所忌惮;而以色列之所以保持着一种时时警惕的 “受困心态”,也来自二战中遭遇屠杀的集体记忆。人们凭借这些集体记忆,定义自己的身份认同和行为规范。尤其是,那些关于本族群在历史上遭遇的屈辱和伤害的记忆,往往几代人都无法消解,对塑造社会信仰有着关键作用。

 

不过,集体记忆也是个动态概念。每代人面临的时代背景不同,对历史的理解也不一样。例如,读殖民史,欧洲的年轻一代会觉得那是不道德的残酷行为,但爷爷辈却用一种家长心态对待以往的殖民地,而这两代人之间的 “爸爸辈” 的观点则会相对均衡。对历史的理解、态度和价值判断,受到很多因素的影响,而人们对于集体记忆往往表现出 “功能主义” 的特点:当一种记忆能够为现代所用,它就会继续;反之,集体记忆也会由于和现实的相关性不强而消散。

 

聊回比利时。在经过了上百年以后,弗兰德斯人遭受屈辱的集体记忆是否还存在?


为了回答这一问题,比利时鲁汶大学和布鲁塞尔自由大学的学者做了一次网络问卷调查,评估了集体记忆对 2802 名受访者的影响。研究者比较了三组不同代际的比利时人,每代人相差 8 到 16 岁。第一组是在 1920 年至 1957 年出生的比利时人,这个年龄组中,最年轻的人也在弗兰德斯地区政治地位翻转、比利时联邦化之前就记事了;第二组在 1958 年至 1982 年出生,他们经历了比利时联邦化的磨合时期;第三组是 1983 年之后出生的比利时人,他们小时候的记忆就完全是联邦政府的时代。

 

结果显示:在老一代弗兰德斯人心中,屈辱的集体记忆相对明确;而最年轻的一代人,成长在弗兰德斯地区迅速发展的时代,距离那种集体记忆比较遥远。


相比老一代,弗兰德斯年轻人对于屈辱的集体记忆已经开始淡忘,他们对于比利时族群冲突的细节理解不那么清晰。就集体身份认同而言,年轻一代对比利时国家的认同感在加强——虽然他们并没有特别希望弗兰德斯和瓦隆两个地区减少各自为政、实现国家一体化,但他们整体上也不希望看到激进分离主义盛行。另外,年轻人更少支持分离主义政党,更不希望看到比利时的命运在两个族群的直接对抗中决定。

 

因此,研究者指出,认为比利时会分裂的人想多了:新一代弗兰德斯年轻人中,支持分裂的越来越少,比利时的政治困局会因为集体记忆的淡化而慢慢得到解决。


看来,“欧洲红魔” 在总结输球教训时,只能找找自身原因了。话说回来,对于欧洲的球员、或多数比利时人来说,语言本就从来没有成为相互沟通中最大的问题。

 

推而广之,学者们认为,在一个全球化的时代,不同代际的人们,会因各自心中集体记忆的不同而对全球化产生不同的态度。基于过去的记忆,老一代视全球化为 “危险品”;年轻一代则理所当然的享用全球化的开放和趣味。中国也是一个有着明确集体记忆的社会,这些集体记忆有没有因为时代而变迁?这同样是个值得玩味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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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Rimé, B., Bouchat, P., Klein, O., & Licata, L. (2015). When collective memories of victimhood fade: Generational evolution of intergroup attitudes and political aspirations in Belgium. 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Psychology, 45(4), 515-532.

宿亮(2011)。比利时:团结还是分裂。世界知识,10,3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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