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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袁征
▍一
一百六十九米的华盛顿纪念碑是美国首都最高的建筑，外表是无字的坚硬岩石，里面有一百九十二块从各地运来的碑刻。
其中一块是在中国工作的传教士送的，上头刻着徐继畬《瀛寰志略》里的话，大意说：华盛顿与众不同，暴动比陈胜、吴广还英勇，割据比曹操、刘备更威风，手提三尺之剑，开辟万里之疆，但不称王，不传位子孙，创立推举领袖之法，几近一心为公，“骎骎乎三代之遗意”，逐渐恢复了夏、商、周的传统。
这应该是徐继畬能够想象出对华盛顿最好的赞赏，但读起来似乎不大对劲。
▲ 资料图：华盛顿纪念碑
▍二
美国推举领袖的办法不是华盛顿创立的。
1732年2月，他出生在维吉尼亚一个种植园主的家庭，本来准备像哥哥那样到英国留学，但父亲在他十一岁的时候去世。结果华盛顿只受过相当于小学的教育，十七岁成为县里的土地测量员，随后担任维吉尼亚民团的军官，帮着英国佬跟法国殖民军打仗，1758年退役，回到自己的庄园。
第二年，他跟一位二十八岁的富裕寡妇结婚，因为改变经营策略，赚了不少钱，很快成为一个大种植园主，还被选为维吉尼亚众议院的议员，在社会上的影响越来越大。
就在这时，北美殖民地和英国关系恶化。
从1764年起，英国政府颁布了一个又一个让北美居民讨厌的法案。它们其实并没有太影响北美人挣钱过日子。但这里的居民多半是欧洲移民，把权利看得比后果更重，对英国的做法大为不满。
1765年，英国议会通过一项法律，宣布对北美殖民地的报纸、海报和执照、租约之类法律文件征收印花税。税额不大，而且完全用在北美殖民地。可是，当地人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
在维吉尼亚议会，青年律师亨利（Patrick Henry）发表了激烈的讲演，说因为没有殖民地人民选举的代表，英国国会没有权力决定在北美收税。
这是英国历史上逐渐发展起来的民主思想，洛克（John Locke）在十七世纪作了清楚概括。他的《政府论》说明了怎么样才是正当的政府。洛克写道：人生来就有权利，就有自由。但人们的权利和自由可能受到侵犯，还可能互相冲突。合理的办法是人民通过选举建立政府，让它保护和调节大家的权利。投票表示人民自愿服从多数人选择的官员，授权他们进行管理。这样的观点很有说服力，造成了广泛的影响。
华盛顿在会场一言不发，专心听亨利讲演，随后跟多数议员一起投票支持决议案，指责英国国会没有得到北美殖民地的授权，制定《印花税法》是侵犯北美人民的权利。
▍三
尽管英国国会被迫废除了《印花税法》，英美继续冲突。
北美殖民地认为有必要联合起来，一起抗争。1774年9月，各殖民地的代表在费城召开第一次大陆会议。华盛顿前去出席，参加讨论著名的《权利宣言》。
这个宣言根据北美的情况，发挥了洛克的理论，明确宣布，人人都保持着自己的权利，除非同意放弃或交给别人。从欧洲移民北美，并不表示放弃天然的权利。殖民地人民没有授权给英国政府，他们保留了所有权利。北美殖民地的税收和社会事务应该由他们自己的立法机构决定。
华盛顿赞成这样的主张，跟其他代表一起投票支持这个宣言，向全世界表明北美人民不可剥夺的权利。
殖民地人民的基本逻辑无懈可击。但英国国王不跟他们讲理，事情越闹越僵。1775年4月，驻扎在波士顿的英军到城外收缴武器，被五十个当地民兵挡住去路。对峙之间，不知谁放了一枪，于是双方开火，引爆了一场震动世界的战争。
5月，各殖民地的代表在费城举行第二次大陆会议，决定把各地的民团联合起来，建立大陆军，打击英国部队，任命华盛顿为总司令。于是华盛顿告别了田园生活，重新拿起武器。
大陆会议还通过了《独立宣言》，庄严宣告，人人生来平等，都有不可剥夺的权利。合理的政府应该是人们建立起来保护自己权利的。人民通过选举自愿授权，才使政府获得正当的权力。如果政府欺压人民，大家就应该把它推翻。英国国王剥夺北美人民的立法权，禁止这里的居民为自己制定法律，不经殖民地议会的批准就派兵到北美，没得到移民的同意就征收赋税，还派大批官员干涉殖民地的事务，让军队脱离文官内阁的指挥，甚至跟北美人民开战。这样的君主不配管理一个自由的民族。因此，联合起来的殖民地应该成为独立的国家。
▲ 资料图：独立宣言
《独立宣言》以洛克思想为基石，为华盛顿领导的战争提供了法律依据。
▍四
华盛顿不是常胜将军，一再输给英国人。
大陆军在战争中吃尽苦头。随手举个例子：1777年，华盛顿把队伍带到费城北面过冬。当时全军有一万一千多人。以后几个月，大约四分之一的士兵病死、饿死或冻死在那里，场面惨不忍睹。
但是，华盛顿正直、清廉、顽强，在长达八年的战争中不屈不挠。
1781年10月，在法国海军的配合下，九千多美国大陆军和近八千法国陆军在约克镇大败英军。经过这一仗，英国佬烦透了，不愿再打这场耗费巨大的战争。英美在巴黎谈判，北美殖民地独立成为定局。
第二年5月，华盛顿收到尼古拉上校（Lewis Nicola）的长信。尼古拉讲了美国军人在长期战争里的牺牲，讲了他们仍然经历的困苦，认为当时的制度是造成这种局面的重要原因。他说政府过去没有给军队足够的支持，以后也无力提供应有的帮助。鸟尽弓藏，前途堪忧。军中非常不满。出路是实行君主制，建立强大的中央政权。他希望华盛顿成为美国的国王。
华盛顿当天就回了一封短信，气愤地反驳说：“我觉得大惑不解：究竟我的哪些行为使你提出这样的意见？在我看来，这种想法会使我国遭受最大的灾难。如果我不是完全没有自知之明，我认为你不可能找到比我更不赞成这种计划的人……要是你还关心国家，关心自己和子孙，或者尊重我个人，那么，请把那些主张从心里驱逐干净。从今以后，无论是讲自己还是讲别人的想法，都不要再提这样的建议。”
华盛顿的态度很坚决，但没有讲出什么道理：君主制对美国有害，他绝不当国王，就那么简单。
过了一个月，华盛顿又收到沃南少将（James M. Varnum）的信。信里抱怨国会太过无能，这样下去没有希望。沃南认为，美国人民普遍缺乏实行民主所需的素质，“所以，只有君主独裁或者军人政权才能将他们从被征服的恐怖中解救出来。”他也怂恿华盛顿当独裁者。
总司令的答复还是很简单。他写道：“我承认各级军人确实普遍怀有破坏性的冲动，但我希望它会被对自由的热爱所取代。我们拿起枪杆，本来就是为了争取自由。”
兵贵神速。战争需要果断的指挥，军事领袖是专制的。为了打败英国人，国会给了华盛顿巨大的权力。生死搏斗中的勇敢顽强使他赢得至高无上的威望。国会的缺点又引起军人的不满，华盛顿完全可能成为新生国家的君主。
但是，他打仗是为人民争自由，而不是为自己夺政权。他认准这个死理，拒绝了所有劝进。
华盛顿的想法是，一打完仗就回家种地。
原标题：《他不是常胜将军》，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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