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雨线斜着射向玻璃窗，啪啪啪啪。电脑前的打字声渐渐与雨声一唱一和。看着江南雨雾蒙蒙的图片，红墙碧瓦细雨霏霏，听着青石板路上啪嗒啪嗒的鞋跟声，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乡下。雨滴落在房檐的瓦片上，啪啪啪地。
晴好的天气，顺着木梯爬上房顶。瓦房的坡度越到顶部越是陡峭,
需要你手脚并用地攀爬。有一次看到房檐后的邻居院子里风吹着白杨叶片哗哗作响，叶子背面泛着青白像花儿一样翻转，端详良久就想去看个究竟。房檐后的院子其实是一处荒芜的土地，邻居去城里生活之后院子和房子就一直空着，偶尔年节时候才会有人来看看，因此很少走进这所最近的邻居家，所以，每次上了房顶的时候总是琢磨着这家人的状况。房后的树距离房檐不到一米，而我已经是超过一米的大孩子了，不是没上过树，院子里的梨树、枣树因为长得矮枝丫又多，早懒得去爬了。看着眼前挺拔的白杨，于我是新奇而刺激的，没来得及多想，一个纵身就跳将上去，但自己胳膊的劲道不足以抱紧粗壮的树干，随即就跌落在地，仰头看去，仍然没有弄清楚青白色的是不是花儿，只见崭新的“的确良”衬衣胸前划了一条口子，着地的时候膝盖受伤，自然裤子也破了个洞洞。所幸的是地面上长着与麦子差不多高的野草，才没至于致残。但这样的经历足以令我兴奋很久，也顾不上疼痛和伤痕了。
好在跳房子爬树的情形并不多，更多的时候我在房顶看蚂蚁看虫子看瓦缝里长出的细嫩的小草，那草其实并不是草，那是燕子们路过时不小心落下的衔来的粮食，大风带来的尘土经过小雨的滋润，湿漉漉地覆盖在遗落的米粒或者麦粒上，假以些许时日，你就可以看到青青的小苗长起来了。大人们看到房顶的这些荒草杂苗，一般都会清除，而我却喜欢极了，原来总以为只有卑微的土地才可以供植物生长，在高高的房顶上可以看到新生的鲜嫩的生命,总有一种欣喜和感动。
站在屋顶，其实不是站，瓦倒扣着在屋顶列队而卧，所以要弓着腰不时用手扶着屋脊才可以避免脚下打滑。屋脊上有工匠雕刻的各种花卉和动物造型。一般人家屋顶的两头都有脊兽把守，风调雨顺防火防灾吉祥平安的寓意大约全寄托在脊兽上了，不过，大部分的脊兽样子都比较狰狞。我最喜欢的是滴水檐头的瓦雕。最早认识的浮雕除了地面简单的石头，就是檐下这些喜庆吉祥的物件了，诸如一溜的蝙蝠鸳鸯喜鹊或者鹿鹤麒麟牡丹，圆形的顶头纹路清晰构图开合自如，关键是整个滴水檐头形成一种宏大的气势。
后来知道，这种圆弧形用于覆盖屋顶的陶片，学名叫瓦当，有云头纹、几何形纹、饕餮纹、文字纹、动物纹等等，为精致的艺术品。据说王莽时流行一种“四神瓦当”，在瓦当上面绘烧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形象，用以表示东、南、西、北；东晋后期，开始出现表面黑色磨光的板瓦，檐头板瓦一端开始加厚，并压印纹饰，为后世“滴水”的范本；到唐代，“滴水瓦”普遍应用。早期“滴水”与瓦身的夹角一般为直角，晚期则增加成了钝角，更加利于流水外泄。
近年收藏瓦当的风气越来越盛，战国、秦、汉瓦当的出土也越来越多，新品种瓦当不断出现，秦、汉瓦当的市场价格也越来越高，自然，瓦当原品越来越少。想来，为“瓦全”也不容易。
很小的时候经常在晚上看见蝙蝠在屋檐下飞来飞去，总觉得这种动物神奇而怪异，但看到瓦当上的形象后，竟然觉得亲切起来。之后每到一处就看人家瓦檐的浮雕，甚至就站在屋檐下想象屋子主人的偏好、家境甚至家具摆设，一直到我见到王家大院的砖瓦形成的宏伟壮观的阵势，无法想象那种富足，叹为观止。
自然，住瓦房的是相对富裕的人家，坡度越陡家境越是富有，这是瓦房给我的最初印象。前些年，姥姥家邻居就因为自家瓦房的房檐滴水到别人的地界而打官司。听妈妈说，各家后房檐处流下来的雨水一定是要回流到自家的，所以，一般人家都要在后房檐滴水处修一条小渠或者暗道，让雨水回转到自家院子里后再疏导出去。
住瓦房似乎比住平房讲究多些，因此，一直就觉得有弧度的瓦比方方正正的砖要高级、要有韵味。见过烧砖的窑，把土坯子放在窑里烧到一定程度后出窑，在土坯子上浇水，砖块就变成青色了。据说瓦也是这样烧成的，只是烧瓦要多些模具，做起来要麻烦一些。在村头一家砖窑看到刚烧成的砖出窑，砖上浇水后冒着丝丝热气，渐渐地阴成青色。窑主疼爱这些砖瓦就像疼爱着自己的孩子。那天在一本什么杂志上看到某个城市把烧瓦作为一项旅游项目来表演了，好在这项非物质文化遗产还在流传。
城市里的高楼越来越多，只是没见过用瓦的，偶尔看见的砖也由以前的实心砖换成空心砖了。楼越来越高距离就越来越远，就连偶尔见到的城中村的房子檐头用的也是琉璃瓦。琉璃瓦色彩鲜亮，就像起初富裕起来的农民穿戴名牌一般；而乡下触手可及的亲切不复再来。
眼前，江南的青瓦浸淫在雨雾中，点点滴滴的水珠滚落抑或就挂在那里，像成串的珠帘，青色的瓦就成了暗灰，连片连片地与雨水成为一体，似乎又像庄稼一样饱吸着上天赐予的乳汁。瓦渐渐地逼近渐渐地放大到无限，直至眼前也雨雾蒙蒙地。开始怀恋起故乡的瓦，那瓦里，浸着自己细碎的故乡情结。
故乡的夜比城里的夜总是更加地清朗幽深，偶尔深夜归家，青青的弧形的瓦仿佛包容着自己，温暖，实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