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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建松:伽利略与日心说——重新认识这一段历史

 茂林之家 2016-07-08



文 | 聂建松


最终,全部攻击都集中到了伽利略这个新的战士(笔者注:前两位战士分别是哥白尼和布鲁诺)身上了。他的发现显然把哥白尼理论从假说的清单中去掉了,并且使它作为一个真理呈现在世界面前。随之而来的,是一场长期且激烈的反对伽利略的战争。

—— 《科学-神学论战史》,【美】安德鲁·迪克森·怀特

像安德鲁·迪克森·怀特以及很多这样的畅销作家的过火修辞当中,这已经成了一则传说,即“科学自由”的呼声与“神学偏狭”的力量之间有一场至死方休的争斗——并且,还是一种广受欢迎的奖赏,一个痛击天主教教会的良机。这样的观点,有很好的戏剧性,但是作为历史来看,却有着严重不足。

—— 《伽利略,教会,以及宇宙》,【美】大卫·C.林德伯格(David.C.Lindberg)

日心说和地心说之争,一直被认为是中世纪“科学和宗教”斗争中最重要的一幕,这里经常出场的三个人物是:哥白尼、布鲁诺和伽利略。在人们的习惯印象当中,哥白尼是生前受迫害而不敢将学说发表,布鲁诺则因为捍卫学说被烧死。

尤其,提起伽利略的时候,当下多数人脑中多半会浮现出这样一幕场景:在宗教裁判所的法庭上,身着黑袍的法官们面色呆板严肃,一位七旬老者在他们面前跪下,颤抖地诵读完自己的判决书。起身之后,他口中仍然嗫嚅着著名的一句:“它仍然是运动的。”(Eppur si mouve.)


伽利略


但是,正如大卫·C.林德博格所批评的,这些离真实的历史还有一定距离。通俗点儿说,这就像很多人对三国时期的了解,多半来自罗贯中的《三国演义》这样的文学作品,而非裴松之注的《三国志》等等史籍史料。


一、背景:“日心说”的真正敌手


谈到“日心说”,我们总会有这样一种认识,它与“地心说”的代表——《圣经》之间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

神造了两个大光,大的管昼,小的管夜,又造众星,就把这些光摆列在天空,普照在地上,管理昼夜,分别明暗。神看着是好的。

—— 《圣经·创世记》一章17至19节

太阳升起,太阳落下,匆匆回到升起之地。

—— 《圣经·传道书》一章5节


是的,如果我们从“字面”上解读这段经文,那么我们似乎是可以读出“地心说”的味道——日月和众星是被神“摆列在天空”上的,太阳落下又回到了升起的地方。然而,这样的理解却并非是绝对正确的。在中世纪乃至更往前的基督宗教的教会看来,作为“神的话语”,《圣经》是不能直接通过“字面意义”来理解的。一开始,就有基督徒认识到,《圣经》的写作主题并非是“研究自然”,而是“使人得救”。在这样的观点影响下,关于《圣经》的诠释和关于“自然”的研究,一直被视为彼此相对独立的两个学科。

那么,我们必须重新审视下问题。既然“日心说”属于自然研究领域的学说,那么其对手也必须是关于自然领域的学说,这便是托勒密的“地心说”。然而,在谈论“地心说”和“日心说”的时候,我们仍然会有一些很普遍的误解。


地心说图解


在当代人头脑中,由于现代科技带来的全新宇宙图景,我们很容易认同更为“相似”的“日心说”。可是,正如众多科学理论一开始提出的那样,“日心说”仅仅是个不完善的假说,何况当时的人们也没有条件去观测到这个客观事实。在这点上,怀特等人过分渲染了哥白尼,把他描述成了一个把自己作品“藏诸名山”的受迫害形象。而实际上,哥白尼的学说一开始便写成了书呈给了当时的教皇,并且他在当时的学术圈中做过Presentation。否则,伽利略和布鲁诺又是从何得知的呢?

那么,当时的“日心说”有什么问题?在此,我们略过一些难懂的技术环节。从整体上说,“日心说”不仅仅是与“地心说”相悖,而且它与“地心说”的一整套配套设施——当时的最伟大的“自然研究”系统——“亚里士多德的学说”相悖。(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作品在中世纪思想中占据了权威地位。)

这件事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呢?这就好比,最新的天文学“假说”与通行的物理学“学说”相悖。如果我们设身处地去考虑,就会发现在这二者之间做选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另外,“地心说”在此时也不是毫无发展,当时另外一位著名的天文学者第谷进行了有效的改良。

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直到伽利略的时候,哥白尼的学说还可以说是一门“显学”,而非不为人知的“秘学”。当然,这过程是有反复的,后文会提及。


二、一个真实的伽利略

我们很多人脑中的伽利略,是与教会敌对的大义凛然的科学家。然而说到底,伽利略在很多方面也只是个凡人。

一开始,同大多数人一样,伽利略也了解“日心说”,然而他同样也意识到了当时“日心说”存在的一些问题,此时他是仍然支持“地心说”的。

此后一个重要的节点便是,他改良了荷兰人发明的望远镜,并且他做了一个对后世影响极为深远的举动——将望远镜指向了天空。透过人类第一架“天文”望远镜,他观测到了一些令人惊异的景象。之后,他才开始倾向于哥白尼的学说,并将自己的观测写入了一本小册子《星际信使》(Starry Messenger)。

不久,他访问了著名的“罗马学院”(Collegio Romano),学院的“耶稣会”(中世纪著名基督教修会)成员对他的学说持谨慎态度,然而对他的观测内容高度赞赏。可是,他与另外一名耶稣会成员却因为“太阳黑子”的发现问题展开了激烈争论,甚至到了彼此人身攻击的程度……这令之前把他当作贵客的耶稣会,对他十分反感。

另外,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伽利略与当时一位教皇的私人关系非常好!

这位教皇便是乌尔班八世(Urban VIII),他本人甚至可以说是伽利略粉丝,在做教皇之前就写诗赞美过伽利略。在“日心说”的问题上,教皇是一位相当温和且理性的人。他承诺,伽利略可以在“视日心说为假说”的前提下,进行他想要的研究。


乌尔班八世


然而,教皇的庇护使得伽利略开始有些膨胀,忘乎所以然。自此,他开始无意和有意地将“日心说”当作真理(尽管他自己不这样认为),写入了自己的作品《有关两个主要的世界系统的对话》(Dialogue on the Two Chief World Systems)之中。这部书给他招来了很多批评(甚至是他的受审),同时也使得教皇有些反感他的做法。

不止这一件事证明了伽利略的为人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安静,甚至,想要保护他的佛罗伦萨大使都不得不写信给托斯卡纳大公,抱怨他太过热衷于争辩和嘲讽。

没错,在一个房间里,他会同时与十五至二十个人激烈争辩,过一会儿,他又赶到了另外一间房子,继续同样的事情……


三、伽利略老来受刑和遭囚?

关于伽利略的受审,我们总是容易将之描述成“科学与宗教”之争。然而,正如前文所言,事情总是复杂的。如果一个性格傲慢的人,以不太恰当的方式,支持了某种不太成熟的学说,并且四处树敌,那么他离灾难也就不远了。

就让我们梳理下伽利略与宗教裁判所之间的恩怨纠葛。

虽然,我们将伽利略视为一位科学家,但实际上他也写过“圣经诠释”的作品!这是写给当时一位女贵族的一批信件,试图解释我们开篇第一章所提到的问题。这些信件引起了地方上的震动,同时使得伽利略开始被宗教裁判所注意。之后在罗马讲学期间,宗教裁判所的枢机主教罗伯特·贝拉明(Cardinal Robert Bellarmine)私下警告了下伽利略。同年,图书审查机构宣布哥白尼的书籍需要重新修订,日心说与《圣经》相悖,然而并未提及和斥责伽利略本人。

再之后,便是我们前文提及的伽利略教皇好友就任,他允许伽利略再开研究,而伽利略则写下了《对话》一书。在伽利略的敌人支持下,他这本作品被认为是将日心说奉为真理——伽利略违背了贝拉明主教之前对他的警告。另外,更为可怕的是,这部书还被人谣传为“讽刺教皇头脑简单”的作品。(可是,这书几易其稿之后,仍然发表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宗教裁判所发布了一道命令,要求伽利略前去罗马接受问询,并且表示要对伽利略进行更为“严格审查”,并且声明“只要愿意,便会囚禁他”。此时,伽利略已经年近七旬,身体有恙了。

接下来的情节,是不是令你想起了开头的画面?一位老人被囚禁起来,遭受非刑,最后不得不承认自己信仰上的谬误?实际上,画风不是这样的。“严格审查”被人们误解成了“动刑”,“只要愿意,便会囚禁”却没有囚禁。

在去罗马的路上,伽利略没有受什么苦。他是坐着托斯卡纳大公为他提供的“沙发”,慢慢悠悠地蹭过去的。到了罗马当地,他先是落脚于佛罗伦萨大使的公馆,稍后又住入了宗教裁判所为其提供的……宾馆?而且,他还带着自己的仆人。自始至终,他的居住条件都是很好的。

在整场审判当中,伽利略也没说出那句经典:“它仍然是运动的。”(Eppur si mouve.)

最后,他被判决要进行“忏悔”且“不得随意搬家”(那么大岁数也动不得了),而他仍然住在他的乡村别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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