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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谈罗素,谈谈吴增定老师

 蜀地渔人 2016-07-15

最近因为各种原因情绪低落,还是写当年那个北大小女生眼中的读书人吧。 


北大给我影响最大的人,或者谨慎一点,加上之一?其实是吴增定。 


一直到大二,我还轻狂的很,经常思考自己是不是天才,如果是,相对于天才的身份来说我似乎有点过于笨了,如果不是,为什么我这么痛苦……等等之类。


天晓得,这样的人当然只会去听哲学系和中文系的课,哲学系的课让他们觉得自己是天才,中文系的课让他们觉得自己很痛苦……关于这段丢人的历史,我还是少说点吧。 


总的来说,我在北大前两年的生活,游走在那些名师的课上,但是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名师要么太高明了,我还弄不懂他们是在做什么,要么就是太有名了,不打算让人知道他在做什么。直到有一天,一个法学院的姐姐建议我去听吴增定的课。 


法学院的姐姐是一位很刻苦又很平实的人,一方面,她确实打算并且在研究学术,另一方面,她给出的建议是我当时很适合接受的那种等级。(不像大动物,我现在的男朋友,见我第一面时,就在嗤之以鼻一番之后,哼哼着说先去把中华繁体竖排的前四史看一遍吧——实际上,到现在我也没有全部看完)于是,我就走进了历史哲学的课堂。 


现在想起来,那种教学方法很简单,吴老师找了两本关于历史哲学的英文书,挑选一些章节复印给每一个听课的人,然后大家一起边读边讨论,这是所有学科最基本的一种学习和研究的方法,但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并参与其中。 


以我那时的水平,这堂课我只能勉力跟上而绝无能力发表任何见解,幸好吴老师也从未叫我发言过,因为既没有选课,也从没表示出任何想发言的意思,看起来大概只是一个莫名其妙傻乎乎的小豆丁,书上写着满满的中文翻译,脸上写着满满的困惑,的确,能把那本书上看不懂的词全部查出来,已经耗费我全部精力了,那些内容,我当时还没法独立理解,但那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被邀请:来,一起研究吧。 


我记得那个学期读了两本书的部分章节,一本是施特劳斯的,一本是汉娜·阿伦特的,那时我只知道后者是海德格尔的情人——我那时只能记住类似于这样的一些八卦,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看那些人的书,很适合去当一个愚蠢的记者(记者本身是一个让人敬佩并且充满智慧的职业,但我那样的如果成了记者,将会是很愚蠢的一个),偏生以为这样就是做学问,吴老师的历史哲学课救了我。 


我每周花费好几个晚上把下次要读的段落里不认识的词查出来,大概一节课一般读三四页,有时候很大段落读的很粗略,就能读六七页。我查出所有不认识的词,包括“永恒”,“冥想”,等等,都是那时候记住的,再徒劳的通读一遍,然后坐在最后一排的椅子上,听着被吴老师点名的同学,或者是他自己,讲解作者的意思,觉得自己恍然大悟又似乎更加迷糊。


那堂课从希罗多德开始,讲到康德、黑格尔,最后到马克思,在那之前,这些对我来说都只是一些人名连着一些轶事……我费力且惊喜的理解那些句子,沮丧的发现自己看的还只不过是研究他们的原著,远远没有看到他们本人的原著,才蓦然发现铺在学术这个入口前面的道路有多长。 


那个学期,我与我的前男友开始有了疏远的迹象。在同一时间的历史哲学和中国古典哲学原著选读之间,他选择了后者。李中华的那堂课我听了第一节,那位白发苍苍很有气质的老人一个劲絮絮叨叨让他的学生们尽快转行,尽早做别的工作。


到了现在,我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但仍无法喜欢那种态度。前男友对于学术的概念在那之前大概比我稍好有限,但一个学期的原著选读之后,他也渐渐沉默起来。


奇怪的是,后来他去了图宾根念哲学和古典学,而我在这里学习蒙元史,或许因为相同的原因,都走上了与启蒙的那一刻相反(虽然没有那么相反)的道路。 


吴老师的课在一个小教室里,只有不超过十个学生。一位很漂亮的姐姐坐在第一排,时常“出言不逊”,吴老师也不在意,后来才知道,那是他的爱妻。漂亮的姐姐当时在跟王岳川先生读博士。


后来我在losefat版的版聚上又一次见到她(众所周知,losefat,尤其是未名的那个,上面全是瘦女孩,一个比一个瘦……),坐在ktv包厢的门边,在我们这群疯姑娘旁边,淡雅的像一朵兰花,坐了一会就走了,也没有唱歌。所有人都惊叹:谁说博士没有美女!现在我还保存着版聚时偷拍到的她的照片。 


吴增定老师,面黑,身长,肩宽,腰细,五官凹凸很有立体感,瘦削…………英俊。每当我说出最后这个词,大动物都很郁闷:你的审美水平是怎么回事。当然我说的方式也有问题,通常都是两眼变成跳动的心状,极其花痴的大喊:吴增定!!好帅噢噢噢~~~~~。从远处走过的吴老师没有回头,微微颤抖……春风还是很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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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看到我写的吴增定篇,感念之下,也写了一篇,我觉得比我写得好。看完之后即茫然又觉得感动。一些自己已经忘却的记忆,隐隐约约似乎又浮现出来。因此征得他的同意,转载过来。仿佛看到年轻时候的又一个自己,仿佛看到自己保存在朋友那里,年轻时候的照片,我很喜欢。 


F的blog上写到当年“历史哲学”与“中国哲学原著”两门课,勾起不少旧日回忆,禁不住补叙一二。


当时两门似乎都在周二晚间,前者在一教,有吴增定先生主持;后者似乎在理教,老师是李中华先生。尽管我后来选择听中哲的课,但由于F一直帮我在听“历史哲学”,所以对这门课程也略有了解,而这门课所读的文献也影响了我后来的阅读。也许回顾起来,这才是让人感念的。 


“中国哲学原著”是哲学系研究生的必修课,当时参加的大都是硕士一年级的新生,我刚上大二,只是旁听。不过与北大的多数课程一致,所谓原著课其实基本不读原著,也没有讨论,而是老师每节课选一部书,从此书各个方面讲一些概论,最后会发一页左右的原文材料让同学们翻译。 


比较而言,我本心对F参加的“历史哲学”更有兴趣,考虑到她能为我转述课堂的内容,并且为我复印了需要阅读的材料,我才大体安心在这里上“中哲原著”,为了的是补一补“基础”知识(当然今天知道,以听课的方式的补课意义不大)。


之前也上过哲学系本科生的“中国哲学史”,都仅仅旁听了几节,未能坚持下来。觉得太简单没有趣味,不如自己读一本教材。而这门“中哲原著”,在我看来,几乎相当于硕士版的“中哲史”,相比之下又更贴文本,于是也成了我坚持听课的理由。 


不过课堂里正儿八经的东西都忘记了,当年记的笔记也不知道是否还保存下来,或许,这都不重要吧。倒是课堂的一些花絮记得。一次李先生让同学们写一下中国哲学每个时段的五本重要作品(从先秦到明清,他分了五个时段),很多人居然都写不全,尤其明清一段,他们似乎不知焦里堂、戴东原等人。


于是我有些得意地写完自己的小纸条,接着帮周围几位同学补充了几部书名。还总记得,一位中哲的硕士手上拿了一本周末书市2.5一本的盗版《孙子兵法》看,更增加了我对硕士生的郁闷之情。


另外,这个课上还总有一两位四十多岁的北京中年妇女旁听,她们还和我上过很多一样的课,比如张祥龙先生的“现象学导论”,汪春泓先生的“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史”等等。


这几位旁听者对学术充满了热情,喜欢互相推荐课程,占最前的座位,发没边的议论。有一次其中一位好像还拿了自己写的文章让李中华批阅,李先生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似乎还承诺详谈。


我当时因此忽然觉得李先生高山仰止,因为那些女同志的作品我估量自己是受不了的,因为这种情绪,说不定会冷嘲热讽几句,可见修养极其有限。到了大四,我感到这些女同志完成了从哲学到文学的转变,因为她们更多地出现在中文系的课堂上,而在哲学系几乎见不到了。


我暗暗觉得,中文系的先生们有苦受了。不过,中文系的先生们的承受力应该更好,因为从来他们的旁听者更多更怪,特别有些先生与这种旁听者的水准也相差不大,比如有一位很有名的孔先生或者无名但据说有些势力的董先生,这样唱和起来也是有可能的。 


再来说吴增定老师,我听他的课很少,但F每周热心的转述对我起了很大的帮助,这样吴先生也间接地影响了我。大三的时候我还旁听了几节他的“现代西哲史”,尼采、海德格尔等几个专题,我都在场。


当时觉得他讲的尼采极为精彩,但为什么精彩,如今由于糟糕的记忆力也忘记了。海德格尔的讲座则极为特殊,他们没有领我们读海氏自己的文本,却发了一篇施特劳斯写海氏的散文让我们读,并且不断在课堂上感叹施氏的经典,一定要反复细读。


如今仍记得上面写道,与海德格尔相比,韦伯仿佛一个弃儿。这门现代西哲课的主要内容是大陆哲学,而分析哲学鲜有涉及,记得吴老师极诚恳,说分析哲学自己只是研究生阶段有所涉猎,并不懂,因此也就不讲;同时他也反复叮嘱我们不要因此就对分析哲学漠然置之,还顺带推荐了另一位北大无名高人,孙永平。 


还是回到他的“历史哲学”。当时F不断推荐我读阿伦特的文章,还常常提到“约阿西姆”这个对我陌生,但音韵铿锵的名字,可见这门课对她影响之深。


后来她帮我写魏晋文学的论文,里面旁征博引,居然从希罗多德谈到卢梭、阿伦特,吓得我一边感谢,一边不得不删改了一页多,勉强使这篇文字基本以中国的材料展开,免得我们温文尔雅的钱志熙先生郁闷。不过后来才知道,这大约可算我读的第一篇准中国施派风格文字,有这些年林氏兄弟等人的作品为证。


不过于此,写作本文的F当时自然不是有意为之。由于这门课,F还向我推荐了Karl Loewith的《世界历史与救赎历史》,复印的港版,当时大陆三联的简体版还没有出。


他的《从黑格尔到尼采》(英文版)据说是吴老师从北大书库中淘出来了,才因此没有埋没在库房,不过图书馆的检索目录里,记得作者名都写错了。F告诉我,吴老师狂推荐此书,于是我当时也乖乖去复印了此书,后来自己又沿着这方面读了一年多的书。没有F的帮助,一切或许会有不同。 


大二的时候,我们朦朦胧胧感到一些东西在改变,或许由于阅读或许由于某个课堂上的偶遇,逐渐的积累某一时刻变成了当头一击。当彼此开始决定不再自以为是,认真做事时,生活却也面目全非。有些改变必然发生也应该发生,只是本不曾料到,它的代价也过多了些。后来F做了国史,我则选择了西哲。正如今年冬暖春冷,世事本无常。



|社科大师| ID:shekeda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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