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古来才命两相妨

古来才命两相妨

《红楼梦》中钗黛判词云：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

玉带林中挂，金钗雪里埋。

“咏絮”成为千古才女的代名词。

众所周知，“咏絮”的典故来自东晋的谢道韫的名句“未若柳絮因风起”。类似的用典如“咏絮才”、“咏雪妹”、“柳花篇”、“赋雪词”、“谢女题诗”等等，均源自《世说新语》中对谢道韫的记载。

然而，除了“咏絮才”这个标签之外，谢道韫的生平事迹，清楚的人并不多。

谢道韫的父亲是东晋安西将军谢奕，叔父是宰相谢安，丈夫是王羲之次子王凝之。“旧时王谢”这东晋两大名门望族，是她的夫家和娘家。

正史中对她的评价是：聪识有才辩，风韵高迈，神情散朗，有林下风气。可见魏晋风度在道韫身上也有着十足的体现。

父亲谢奕去世后，道韫和弟弟跟随叔父生活。谢安十分重视对子女的教育，还经常组织家庭读书会，这对于道韫才学、性情的养成深有助益。

道韫的弟弟谢玄，即为著名战役“淝水之战”的统帅。堂堂将帅，少年时却曾因学业不精而被姐姐厉言训斥：“你怎么就不知道长进呢！是俗事太多，还是天分有限？”爱之深乃责之切，谢道韫对弟弟疼爱有之，期许有之，谢玄也极为看重他这位姐姐。

谢道韫的婚姻生活并不美满，对于叔父为自己选的这位夫君，即使出自琅琊王氏，也不令她感到喜爱或尊敬。据记载，谢道韫新婚不久回到娘家，很不开心。叔父宽慰她：“王郎是逸少（王羲之的字）的儿子，生性不坏，嫁给他你有什么遗憾呢？”她愤然道：“天底下怎么会有王郎这样的人呢？跟咱们家的人相比差远了！”

而谢道韫的聪慧善辩，的确也在王家兄弟之上。

有一次，小叔王献之和客人辩论，眼看就要理屈词穷了，她派丫鬟过去帮忙解围。谢道韫在屏幕之后与客人辩论之前那个话题，对方并不能占她上风，可见其辩才之高。

东晋末年农民起义军进攻会稽，当时谢道韫的丈夫王凝之任会稽内史。他并未备战，反而将全郡军民的性命托付鬼神，日日祈祷，相信会有鬼兵来助，结果城破身死。

谢道韫听说丈夫和儿子已被害，带上刚刚几岁的外孙，和丫鬟持刀出门。迎面撞上乱军，手刃数人后被俘。起义军要杀害外孙时，她凛然道：“这是王家的事，与别的家族无关。如果你一定要如此，就先杀了我吧。”狠毒残虐如孙恩，亦为之动容，祖孙二人因此免于屠刀。

之后谢道韫一直寡居于会稽。她在此赋诗论道，当时的会稽太守刘柳慕名前去拜访。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谢道韫却不是那种迂腐僵化的凡俗女子，大大方方地坐在帐幕中迎接他。

刘柳虽然是行政一把手，却也恭恭敬敬地备了礼物，穿了整齐的礼服，坐在远远的另外一张榻上。谢道韫娓娓而谈。两人虽然没能放达地面对面地煮泉品茗、击节高歌，以及衔杯把盏、酌古量今；但谢道韫思通万里、胸开三界充满禅机理趣的谈吐，听得刘太守如坐春风一般，等他告辞出来后说：“实顷所未见，瞻察言气，使人心形俱服。”

生在望族，嫁在名门，可谓幸矣；幼年失怙，晚年嫠居，可谓不幸矣。这样的身世，这样的命运，很容易让人想到六百年后的易安。古来才命两相妨，诚不我欺。

可是与一般苦情戏不同的是，道韫生性通达，胸次开阔，绝非悲情女子。

试看其诗。

峨峨东岳高，秀极冲青天。

岩中间虚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复非匠，云构发自然。

器象尔何物？遂令我屡迁。

逝将宅斯宇，可以尽天年。

                                        ——东晋谢道韫《泰山吟》

遥望山上松，隆冬不能凋。

愿想树下憩，瞻彼万仞条。

腾跃不能升，顿足俟王乔。

时哉不我与，大运所飘飖。

                                                     ——东晋谢道韫《拟嵇中散咏松诗》

笔力遒劲，大气磅礴，可见出诗人志向之超迈。虽亦有身世之感，绝无颓丧之气。

可惜道韫文集亡逸，今之可见者，唯零篇断句耳。旷世才女，巾帼名士，生平事迹和文章俱湮没，不能不令人唏嘘慨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