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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诗歌境界之六:陌生

 江山携手 2016-07-18
                               简论诗歌的陌生化

                                                        苗雨时

 

诗读多了、久了,心理难免产生一种疲劳,一种审美疲劳。尤其是读那些题材界域相同、精神指归类似、艺术手法平庸的诗作,更是如此。所以,读者阅览诗歌,企盼新奇、惊异,别具一格、不同凡响。这恐怕就是诗歌的“陌生化”了。

“陌生化”,是俄国形式主义诗学的一个重要理念。他们认为,艺术鉴赏是一个不断深入的体验过程,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的长度,就能一步一步逐渐达到审美目的。这样,诗歌创作就必须“陌生化”。“陌生化”,是指在内容上违反习见、常情、常理、常事,同时,在艺术上超越惯性、俗常、重复、老旧,以情思和形式的新异与独特,使人们从对生活的漠然和麻木中惊醒,从而对世界获致全新的认知和感悟。

“陌生化”对诗歌来说,是一个整体多层的建构。它涉及到各个要素的组合、思情运行的节奏、艺术的传达和话语的生成等多个层面。

陌生化体现在语言上,与自动化相反。自动化话语,是沿用既久而成习惯的、庸常的、缺乏原创性和新鲜感的语言。已故诗人顾城说过:“习惯是语言的套轴,使那儿个单调而圆滑的词汇循环不已。”我们也有这样的体会:提笔作诗,便有无数现成的、俗常的词句齐集笔端,它们困扰着你,纠缠着你,需奋力层层剥落,并加入创造,方能从纷杂中找出那切近心灵、真正具有生命活力的话语。写诗,作为一场与语言的搏斗,语言的痛苦与突围,是诗人恒久的,一刻也不能擅离的艺术宿命。

例如,来小兮的《花瓣》一诗:

 

   在伤口里。沉醉

   风,打开殷红的那支

   五天里,涂唇,涂心,涂指甲

   二十天里,沉然,失血,一点点溃破

   ………

 

这首诗,写茉莉花在春风中从绽放、嫣红,直到零落。但不是一般地说“花开花谢”,而是首先把花指认为“伤口”,既然是“伤口”,伤口流血,自然成“殷红”;接着,点明它的功用:“涂心”一词,顺着“涂唇而来”,“涂唇,涂心,涂指甲”,几乎囊括了她的身体的全部;然后,展示了它的凋残:“沉然,失血,一点点溃破”。这样的诗句,闪跳、断续、奇绝,于不寻常的清丽中,有效地传导了一个年轻女性生命的打开、跃动与落寞……

陌生化,也根植于意象创造。英国诗人王尔德曾说:“第一个用花比美人的是天才,第二个再用的是庸才,第三个就是蠢材了。”每一个诗人身上都应该有一颗勇敢的种子,致力于同意象的陈旧、僵化做斗争,不断地创造出醒人心目的奇特的意象,以使诗歌别开生面。

例如,傅天琳的诗《迪斯科·在西柏林布达舞厅》:

 

   快渴死的金鱼

   一池火焰嘶咬着

 

   脱不掉紧身的红鳞

 

这首短诗,描写迪斯科舞厅人们跳舞的情状,然而不是写实,而是拟喻一条金鱼在火焰中翻腾、挣扎的意象。不直写舞蹈,而在本质意义上则更像舞蹈,因为迪斯科正是生命的激情、喧嚣与疯狂。这种意象,奇警、生动,甚或怪异,但却给人以心灵的震撼,产生了神奇的艺术魅力。

陌生化,还来源于情感的极化和意念的精深。诗歌表达的情感,不是自然状态的原生情感,而审美情感。审美情感与自然情感的差别,在于它的变异性。变异,即极化。或强,或弱。诗中情感只有极化,才能以超常的力量,打动人心。例如,台湾诗人王渝写与爱人的离别是:“一次分手/一次小小的死亡”。把一个“分手”,极端化为一次“死亡”,在极度夸张中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又如,舒婷对母亲的思念则为:“啊,母亲/我的甜柔深谧的怀念/不是激流,不是瀑布/是花木掩映中唱不出歌声的古井”。此诗,一反常规,没有外在地强化对母亲的怀念,而是以“古井”这种极为弱化的形式来表现,却反而强化了她对内心情感的压抑。同样,诗的思想,也不是肤浅的、尽人皆知的、普泛化的道理,而应是深入生命体验底层对人生价值和意义的个性化的发掘和体悟,然后,凝聚成诗的精神内核。如此,它能给人以深刻、独到的启迪,从而照亮一个独立自足的别样世界。

例如,韩瀚的《重量》:

 

   她把带血的头颅

   放在生命的天平上

   让所有的苟活者

   都失去了

   ——重量

 

这首诗歌唱张志新烈士,把她的牺牲与庸人的苟活在人生的天平上予以比较、衡量,从而赞美了她的高尚、坚卓的生命价值。有如司马迁所说:泰山之重与鸿毛之轻。此种带血的警策,令人洞彻生命的本质。

当然,诗歌的陌生化,关涉到它的整体与全部,并不只是简单的几个层面。然而,其艺术构成和艺术表达的一个总的原则,是“反常合道”。即以外在的不合常识、常理的新颖、奇突,而合乎内在的至情至理,从而产生奇趣和奇妙。正如布莱克所说:“打破常规的道路指向智慧之宫”。例如,李勇进的诗《因为他没有来》:

 

   “他什么时候来?”

   “他说,他夏天来。”

   “现在不是夏天了吗?”

   “不是,因为她没有来。”

   “他要是不来了呢?”

   “那就没有夏天!”

 

没有夏天,是不可能的,不符合季节的律令,但在此种看似荒唐的判断中却传达了诗中人物对爱情的真挚与痴迷。自然现象的“假”,显示了人情的“真”。又如,臧克家的《有的人》一诗:

 

    有的人活着

    他已经死了;

    有的人死了

    他还活着

 

这是一首纪念鲁迅先生的诗。它没有直接赞颂鲁迅,而是以佯谬的方式,对两种人生进行强烈对比:有人虽生犹死,有人虽死犹生。从生死观上,凸现了鲁迅先生人格的崇高与伟大。他死了,但他的精神万古永存!

造成诗歌陌生化的技巧和手法多种多样,需要诗人自己去探索,去创造,去发挥……

总之,陌生化,是诗歌——

对艺术的审美欲求:出新、变异、不落俗套;精巧、微妙,以少总多,以变守恒……

对世界与内心:突进、深入、开掘、体验、发现、超拔、升华……

也是诗人对个性、独创、别致、奇趣的求索与掌控;也是诗人对个体独异的艺术风格与美学境界的展现与营造;更是他自我主体的人格、品性的卓然特立,孤素独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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