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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真正让我们觉得恐惧的,是我们对于死亡的看法

 为什么73 2016-07-20





十年前,她在荷兰为患上肝癌的好友签署了安乐死的同意书,回国后被安上了凶手的罪名。这段残酷的青春让她不得不靠近死亡,通过近十年的成长和蜕变,两千七百个小时与临终者的生命融合,为了让更多的人理解死亡,可以好好地活着而创办了体验死亡工作坊,帮助每一个体验者在死亡面前可以与恐惧握手言和。她说:“当死亡真正来临,我们都要有尊严地和这个世界告别。”



死亡的意义是什么?

我是一刻talks讲者纪慈恩,是一名社会工作者。我主要服务的人群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因为先天有病,被父母遗弃的孩子;还有就是身患重症,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临终者。

我常常会被问到一个问题,就是有很多人会问我说,你天天和这样的人群生活在一起,你是如何调节自己悲伤的情绪的?我总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我总是在想,为什么我和这样的人群在一起,就一定要有悲伤的情绪。我想可能是因为大多数人已经认定,死亡是绝望而悲伤的。但是死亡它从来都不是绝望的,至少现在的我来说,不是。

我第一次和死亡近距离的接触,应该是在十年前。那一年我最好的朋友得了肝癌,那是我第一次如此真实地感受到死亡是真实存在的。所以最终在她的强烈要求之下,在安乐死合法的荷兰,我签署了一份安乐死同意书。但是那个时候太年轻,根本没有智商去问自己一个问题,你一个十九岁的女孩,是否能够承担得起对另外一个人生命的责任?但是在那个时候,我觉得我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放她走。

当然最终我也为我的选择付出了代价。在她去世以后,很多人对我进行了很多攻击性的谴责。他们说我是凶手,是我杀了她。于是我终于彻底地沦陷了。所以那一年我得了一种很严重的心理疾病,叫PTSD,“创伤后应激心理障碍”。经过了一年半的炼狱般的治疗,在由精神鉴定中心所开具的一份已经康复了的一个鉴定书的时候,我流下了恐惧的泪水。泪水是我为我这将近两年时间走过的这段路而喝彩,因为这段路实在是太难太难了。而恐惧是因为我知道我并没有康复,因为我对死亡仍然有着非常深沉的恐惧。死亡你曾经这样无情而残酷地摧毁了我,我一定要认清楚你的真面目,我要看看你为什么可以让我变成过去那个样子。

所以我当时做了非常冒险的一个决定,就是我要去到离死亡最近的地方,就是临终关怀医院。所以在我二十一岁的时候,我成为了一名临终关怀的志愿者。至今已经历经了八年的时间,服务时长2700个小时,送走了40多位临终者。我以为我是去跟死亡去对抗的,没想到,最后我跟它握手言和。我以为死亡是恐惧而悲伤的,但实际上真正让我们觉得恐惧的,是我们对于死亡的看法。我们在为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世界做着准备,去耗费了我们最宝贵的那些精力。


我以为死亡是恐惧而悲伤的,但实际上真正让我们觉得恐惧的,是我们对于死亡的看法。

而真正让我觉得死亡跟大多数人所说的不一样,是源自于一个绝症儿童,她是一个因为母婴传播的艾滋病儿童。我陪伴过大概四五例这样的孩子,我觉得他们似乎天生就知道艾滋病是一种什么样的疾病,所以她一直非常抗拒和我们靠近。即便我无数次地告诉过她,身体的接触是不会传染的,但是她还是跟我保持距离。

大概应该是她生命快要走到尾声的时候,有一天她问我,死会疼吗?我说我不知道。我的确不知道,我从来都不会骗孩子,不会给她营造一个所谓美好的世界。我只是跟她说,要不你想象一下。她突然很兴奋地跳起来说,我觉得我死了以后,一定会非常开心,非常快乐。我说为什么呢?她说就像是我们去买汉堡包,我们一定要先给阿姨钱,阿姨才能把汉堡包给我们。你看我现在每天都躺在床上,不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在外面玩,我现在就是在付账啊。所以我觉得我死了以后,一定会很开心,每天都可以在外面玩。

当时真的是眼前一亮。突然有一种,失去光明很久,突然又重见光明的那种明亮。那死亡究竟是不是这样呢?不知道,也许是,也许不是,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

所以后来我就开始重新地去定义死亡这个概念。我在一次次地回想,我对于死亡的恐惧,究竟来源于哪里呢?我想了很久很久,我也访问了很多人,包括临终者。最终我发现我们对于死亡的恐惧,完全来自于听说。我们听我们的父辈说,死亡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情,我们不可以谈论它,我们的父辈听上一代这样说,一代一代这样传下来。我们甚至没有亲眼目睹过死亡,就认定它是可怕的。我只是觉得,靠听说去认定一件事情,是有点亏。所以我带着这样的心态在陪伴更多的临终者。

后来大概过了一个月的时候,那个小女儿她就去世了,她走的那天她躺在床上,插着呼吸机和氧气管。她在跟我们挥手告别,那个样子就像是她要远行一样。我记得她当时说,“我要走了,我会想你们的,你们一定要记得我哟。”我甚至是从头到尾都在她身上没有看到过恐惧和悲伤。那是她第一次允许我们去亲近她,去拥抱她。

后来我在她离开以后,我常常会想起她跟我探讨死亡的时候那个样子,我总是在想,为什么对于她来说,死亡是平静的,是不悲不喜的,是那个让我觉得很理想的那样的一种死亡的样子呢?我想是因为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她,死亡是不可以去谈论的,它是不吉利的,它是一种毁灭、一种绝望。只是因为她没有认知,而我们大多数人对于死亡的恐惧,都来源于我们对于它的看法。


我想是因为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她,死亡是不可以去谈论的,它是不吉利的,它是一种毁灭、一种绝望。只是因为她没有认知,而我们大多数人对于死亡的恐惧,都来源于我们对于它的看法。


在我的所有的服务对象里,让我永远无法忘怀的是一个姓孙的奶奶,她是我2013年的时候送走的一个奶奶。我无法忘怀她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因为她总是跟我去谈论死亡的话题,因为在很多老人里面,他们是很避讳去谈论的。但是她可以很直白地去跟我谈论,甚至可以调侃自己的死亡这件事情。

其实她当时的状况已经非常的糟糕了,但是医生跟她的女儿讲,如果做放疗的话,可以延长几个月。然后她女儿就要坚持让她母亲去化疗,她母亲是不愿意的。有一次我在的时候,我听到她跟她女儿这样说,她说死亡是生命一个非常正常的过程,我们要承认它到来了但是她女儿是不愿意接受这个结果的。所以孙奶奶为了不让她女儿难过吧,就勉强做了一次放疗。


死亡是生命一个非常正常的过程,我们要承认它到来了。


但是她年龄太大了,她将近九十岁了,她的身体状况实在是没有办法承载化疗给她带来的那种痛苦。所以有一天晚上她就跟我讲说,不,我决定了,我不再进行化疗了。我当然很支持她,后来她跟我讲说,我为我的孩子辛苦了、为他们着想了一辈子,我都要死了,我总该为自己活一次吧,就算他们不满意,我也要这样。她的女儿还是不认同她的观点,但是她已经非常笃定说绝对不再化疗了。于是她女儿逼她一次,她就拿刀片在自己胳膊上划一道。一直划到第四道的时候,她女儿才含泪放弃。

我当时真的特别想拽住她女儿,问她一句话,你真的爱你的母亲吗?有太多的家属说过一句话,就是我怕我今天不给他治疗,我将来会后悔。可是我们看着我们的父母这样痛苦地离开,我们就不后悔了吗?更多的时候我觉得是我们不敢去算这笔账。我站在门外看着孙奶奶自残的时候,我哭了。当然我没有办法去干涉她的家庭来做一个选择,但是我当时在反问我自己说,作为子女,难道我们真的没有第二种方式能够帮助我们的父母好好地离开吗?我们一定要如此吗?所以那个时候我觉得,比临终关怀更重要、更现实的一件事,是帮助大多数人去了解死亡,去接受我们的恐惧,去让我们认清楚死亡是什么。


那死亡究竟是什么呢?我觉得死亡对于我来说是一次告别,但是告别并不意味着绝望。生命是有它的定数,我们要承认,生命到这里了,我们就应该让它离开。


很多人会说如果他走了,我会痛苦。所以我经常会问我的学生一个问题,我爱你,是我重要,还是爱重要?我们的亲人离开,我们当然会非常痛苦,但是这是你应该解决的问题。他已经身患重症,已经承担了很多的痛苦,不应该再去承载你应该承担的那份痛苦。所以这是我为什么开始做体验死亡工作坊。我觉得解决死亡的问题,是可以解决很多的问题。死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活着。

在体验死亡工作坊里面,有很多学员到第一天结束的时候会说,我一直在等待着死亡那个最刻骨铭心的时刻到来,怎么一天下来,还没有那个时刻到来?我说死亡从来都没有那个时刻,所有都是我们的看法而已。所以工作坊只是借由死亡这个话题,让我们可以明明白白地,清清楚楚地,好好地活着。而当死亡真正来临的时候,我们可以好好地死。所以如何好好地活,好好地死,才是我想试图去解决的问题。

那如何好好地活,好好地死呢?我想我们都需要承认,在生和死之间,连接着最重要的一个话题,就是疾病。疾病是我们大多数人都没有办法去逃离和躲避的。可是当有一天,我真正去相信,这个世界并没有别人,所有的问题都是我们自己的问题的时候,我突然得出了一个可能让国人非常震怒的一个结论,就是疾病究竟是谁造成的?

对,疾病是我们自己制造出来的。无论是因为我们的生活方式、生活习惯,我们的思维模式,还是我们的情绪问题,是由这一切共同制造了疾病。那我们又何必怨天尤人呢?很多时候我觉得,疾病只是一个讯号,它在提醒你,你的生活方式是有问题的,你需要改变你自己了。如果你抓住这个讯号,开始内观和反思,也许疾病会发生改变。


同样我觉得我们这个国家也病了,我们同样得到过讯号,就是雾霾。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我们仍然在怨天尤人,我们把雾霾的问题推向政府、推向社会、推向别人。但是什么时候疾病和雾霾会消失呢?我觉得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愿意为此而负起责任的时候。

所以如果我今天的分享曾经在某一刻触动过你,那就请你和我一起,就在此时,去认领属于我们自己的责任。也许外面也有它的原因,但是那不是我们能改变的。我常常的方式是,要么去改变,要么去接受。如果我没有办法去改变,那我就只能去接受。所以国家究竟是什么?世界究竟是什么?我觉得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是每一个人的责任,而不是某一个人、某一类人、或者某一个职业的责任。

所以,我们要对死亡做哪些功课呢?我觉得我非常不赞成,好死不如赖活着,或者说我坚持的是,任何时候我都不赖活着。无论我是健康还是疾病,我都不选择苟且地活着。我觉得,死亡从来没有刁难过我们,我们也不必再对它耿耿于怀。很多人会给我很多的标签,但是如果你问我如何去形容我自己,我觉得我是一个非常对得起自己的人。我至今为止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委曲求全的事情。我觉得我活着的唯一的意义就是,我风风光光地来到这个世界,我坦坦荡荡地活着;然后在我告别这个世界的时候,可以有尊严地安详地离开,也不枉费我曾经来过。

好,谢谢大家!

来源:一刻tal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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