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一句粗话看红楼梦的语言艺术 时髦的傻子
红楼梦素有雅俗共赏的美誉。就文学语言而言，文中既有清隽高雅的诗词歌赋也有通俗易懂的的方言俚语，甚至还有比较粗俗的口头语言。这里就以【放屁】这句极为普通的粗话来探讨，一句相同的粗话却能反映出形形色色迥然不同的人物关系，其语言艺术的高超绝伦只怕无人能出其右。
1、上下级之间关系。 第16回：【众鬼见都判如此，也都忙了手脚，一面又报怨道：“你老人家先是那等雷霆电雹，原来见不得‘宝玉’二字。依我们愚见，他是阳，我们是阴，怕他们也无益于我们。”都判道：“放屁！俗语说的好，‘天下官管天下事’，自古人鬼之道却是一般，阴阳并无二理。别管他阴也罢，阳也罢，还是把他放回没有错了的。”】
不论是古代社会还是现代社会，似乎上级用粗俗语言骂下级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尽管众小鬼无情地揭穿了鬼都判【表面上铁面无私实际上见钱眼开】而且前倨后恭的世俗嘴脸，连脂砚斋都说【神鬼也讲有益无益】【此章无非笑趋势之人】等语，但人家鬼都判是上级，骂你【放屁】你们小鬼也得毕恭毕敬听着。而且还能给你整出一套【自古人鬼之道却是一般，阴阳并无二理】的大道理来。一句粗话的恰当运用，无形中增强了鞭笞丑恶的艺术感染力。
2、热恋中的情人关系。 第19回：【宝玉道：“没有枕头，咱们在一个枕头上。”黛玉道：“放屁！外面不是枕头？拿一个来枕着。”】
热恋中的情人整日价耳鬓厮磨卿卿我我，自然少不了打情骂俏，就像女方经常说男方【你坏死了】【死相】【讨厌】等等。表面上是贬义词实际上表达着亲昵之情。【放屁】这话表面上看是有点粗俗，似乎也不是林黛玉这样的大家闺秀应有的语言。但实际上，这正是表现了黛玉对宝玉要和她同一个枕头的极大排斥，说明在黛玉头脑里男女有别的封建礼数还是非常讲究的，可亲昵而不可狎昵，道德底线不容突破。而且这貌似粗俗的语言，也明显透露出一种浓浓的亲昵之情。
3、最亲近的人之间关系。 第28回;【宝玉笑道：“这些都不中用的。太太给我三百六十两银子，我替妹妹配一料丸药，包管一料不完就好了。”王夫人道：“放屁！什么药就这么贵？”】
要说王夫人最亲近的人是谁，答案肯定是宝玉。但王夫人这恐怕是唯一的一句【放屁】正是说宝玉的。这个【放屁】首先表达的是对宝玉三百六十两银子一料丸药的绝对不相信。其次表达的是对宝玉说谎的责备。作为身份高贵的王夫人似乎也不应该说这个话，但正是这种随口而出的粗俗口语却使作品具有了浓郁的生活气息。正像人们常说的【打是亲骂是爱】，这貌似粗俗的语言表达出的是浓浓的母子情深。
4、主仆之间的亲密关系。 第31回：【翠缕道：“这么说起来，从古至今，开天辟地，都是阴阳了？”湘云笑道：“糊涂东西，越说越放屁。什么‘都是些阴阳’，难道还有个阴阳不成！】
红楼梦里的主仆关系虽然有着严格的等级秩序，但较之其他大族似乎还是比较温和的。正如花袭人给家里人说的【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穿和主子一样，又不朝打暮骂。】人都是有感情的，主仆在一起时间长了从而滋生亲密之情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例子是湘云笑骂翠缕的，虽是粗话，却生动表达了对翠缕这个小丫头一大篇道理楞是整不明白的可笑又可气，同时也蕴含着对贴身丫头的亲昵之情。尤其是后面的对话更为生动有趣：【湘云笑道：“你知道什么？”翠缕道：“姑娘是阳，我就是阴。”说着，湘云拿手帕子握着嘴，呵呵的笑起来。翠缕道：“说是了，就笑的这样了。”湘云道：“很是，很是。”翠缕道：“人规矩主子为阳，奴才为阴。我连这个大道理也不懂得？”湘云笑道：“你很懂得。”】
5、主仆之间的强势关系。 第67回：【兴儿方才又回道：“奶奶恕奴才，奴才才敢回。”凤姐啐道：“放你妈的屁，这还什么恕不恕了。你好生给我往下说，好多着呢。”】
这个例子凤姐正在气头上，急着要知道贾琏和尤二姐的详细情节，偏兴儿还要油嘴滑舌卖关子，凤姐没好气的骂一句【放你妈的屁】也就显得非常自然而贴切、形象而生动。不仅细致入微地刻画出凤辣子既醋酸又刁蛮的独特个性，同时也表达出主子对奴才所具有的那种绝对强势。联系前面的凤姐责令兴儿自打嘴巴就更能说明问题。文中虽然没具体写凤姐【柳眉倒竖、杏眼圆睁、粉腮带怒、丹凤含威】等面部表情，但读者完全可以根据自己对凤姐素有的认知储备，在大脑中形成凤姐的表情细节，从而达到绝妙的的艺术效果。
6、资历深浅不同者的关系。
第28回：【只见一个老婆子出来了，焙茗上去说道：“宝二爷在书房里等出门的衣裳，你老人家进去带个信儿。”那婆子说：“呸！放你娘的屁！（此处因版本不同有异）宝二爷如今在园子里住着，跟他的人都在园子里，你又跑了这里来带信儿！”
婆子和焙茗虽然都是奴才，但婆子是上辈主子的奴才，似乎做奴才时日久了也能做出威严和脸面来，比如焦大就敢于借酒发疯指名道姓地骂主子。所以即使焙茗是活龙宝玉的贴身小厮，老婆子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放屁的话也就随口而出。就像第20回李嬷嬷骂袭人，也是凭着自己的老资格倚老卖老，把本无过错的袭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要不是黛玉宝钗凤姐等人为袭人打抱不平把李嬷嬷裹挟走，李嬷嬷还会继续炫耀自己的老字辈。
7、身份高低不同者的关系。
第73回：（上夜人）【都说：“小姑娘们想是睡花了眼出去，风摇的树枝儿，错认作人了。”晴雯便道：“别放狗（诌）屁！你们查的不严，怕得不是，还拿这话来支吾。】
红楼梦里森严的封建等级秩序可说是无处不在。晴雯和上夜人（多为婆子）虽然同为奴才，但身份上是有差别的。在贾府，上夜的奴才婆子进不了主子的房间，和能进了宝玉房间的晴雯等人比较身份上自然就低一等级。进了主子房间的还要看是不是主子的贴身丫环。提水、扫地干粗话的不得接近主子的丫环比如小红，就要比那些贴身丫环如袭人晴雯麝月等人又要低一等级。所以晴雯敢骂那些上夜的婆子们。当然，婆子们虽然不敢明面上顶撞但肯定会怀恨在心，逮着机会就会报复。所以晴雯的骂放屁实际上也为自己埋下祸根。
8、暂时无法确定其性质的关系。
第7回：【贾蓉笑道：“不是这话，他生的腼腆，没见过大阵仗儿，婶子见了，没的生气。”凤姐啐道：“他是哪吒，我也要见一见！别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带我看看，给你一顿好嘴巴。”】
第16回：【贾蓉忙送出来，又悄悄的向凤姐道：“婶子要什么东西，吩咐我开个帐给蔷兄弟带了去，叫他按帐置办了来。”凤姐笑道：“别放你娘的屁！我的东西还没处撂呢，稀罕你们鬼鬼崇崇的？”说着一迳去了。】
上面两例都是凤姐骂贾蓉放屁的。从表面上看，凤姐是长辈，贾蓉是晚辈，贾蓉把凤姐叫婶子。似乎长辈偶尔骂晚辈一句放屁也稀松平常。但是把凤姐叫婶子的青年男子也并非贾蓉一个人，对这些晚辈们，凤姐唯有对贾蓉说话一贯比较放肆，另一方面却又和贾蓉媳妇秦可卿的关系极好。联系凤姐和贾蓉的其它一些情节，往往给人一种烟云模糊似是而非的感觉，觉得他们的关系似乎超出了长辈同晚辈之间的关系。但究竟是啥关系？又说不清道不明。因为并无足够的证据说明问题。所以只得叫着【暂时无法确定其性质的关系】。
【王熙凤毒设相思局】一回，贾蓉和贾蔷就是凤姐的得力干将，把个贾瑞戏弄得死去活来，出色地完成了凤姐交代的任务。第6回里贾蓉借炕屏，全然没有晚辈见长辈应有的拘谨和庄重。尤为令人费解的是【这里凤姐忽又想起一事来，便向窗外叫：“蓉哥回来。”外面几个人接声说：“蓉大爷快回来。”贾蓉忙复身转来，垂手侍立，听何指示。那凤姐只管慢慢的吃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罢了，你且去罢。晚饭后你来再说罢。这会子有人，我也没精神了。”贾蓉应了一声，方慢慢的退去。】——凤姐为什么出了半日的神？为什么要叫贾蓉晚饭后来？贾蓉究竟来了没有？来了后又具体做了什么事？书上没写，有兴趣者比如我就只能发挥自己的意淫和脑补功能，去想象补充情节了。但这种补充出来的情节缺少原文支撑，只能潜藏于心自娱自乐而不宜公示于众授人话柄。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