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作者授权发布 文 | 雷虎 图 | 阮传菊 宋培伦 公众号:侣行记艺(lvxing-jiyi) 这只明朝远征军后裔,把六百年前,大明军歌传唱至今 文| 雷虎 图| 阮传菊 每个周末, 贵阳青岩古镇都熙来攘往 天南海北的游客 经过十字路口的那个小戏台时, 都忍不住驻足观望。 密集鼓点敲响, 一丈见方的戏台就变成古战场: 刀光剑影, 拳打脚踢, 杀声震天动地。 鼓点嘎然而止, 红脸秦叔宝大摇大摆上前, 大吼一声后开唱: 提起枪来耍一延, 先似黄莺未闪翅, 后似猛虎赶麒麟, 三十六路封门户, 六十四路鬼神惊…… 台上打得是好是坏, 台下无人嘘无人喝彩, 大家都在手机拍照刷朋友圈。 一曲终了, 他们摘下面具,取下黑巾, 我才发现他们每个人都汗流夹背, 都已经是爷爷级。 “我们唱的地戏, 是朱元璋派三十万大军镇守贵州时, 戍边战士的战歌。 我们先祖从江苏来贵阳戍边 这戏已经唱了六百多年!” 我坐在戏台阶的青石板上, 听这民间老戏班最老的角儿讲 戏里的英雄演义,戏外的平民生活。 以前,地戏是贵阳民众的生活日常。 但在某个时期, 说人民不需要这种封建娱乐, 于是流传了六百年的老戏班解散了。 传了无数代, 数以百计的面具都被当木材用来炼钢, 手抄的几百本戏文都被撕来写大字报。 民众真的不需要这样的娱乐么? 1983年,那个因明朝军队戍边而生, 名叫燕楼的村庄, 全村老小聚集在村口为一位年轻人送行。 年轻人怀里揣着一千多元钱, 这是全村人几年才凑集的巨资, 村民们希望年轻人能跋山涉水, 远赴安顺请回地戏面具, 恢复村里唱地戏的传统。 因为蓝楼自明军戍边开始, 村里的地戏唱了六百多年, 但如今却中断了二十年。 没有地戏,平时不觉得什么, 但逢年过节,就感觉失魂落魄。 一年后,年轻人回来了, 他以21元一面的价格, 请回了48面面具, 蓝楼村的魂又回来了。 但回归后的地戏之魂已经和以前不同: 以前,地戏班子能唱整个《隋唐英雄传》, 罗通扫北,薛仁贵征东,大反山东…… 但村里凑的钱不够雕整部《隋唐英雄传》脸谱, 村民们决定只选择其中的一个章节来演绎。 章节名为罗通扫北,出场的人物有50个。 从此以后这戏班便以“燕楼地戏.罗通扫北”之名。 类似的戏班如雨后春笋一般从贵州大地冒出, 基本上遵循了以村庄+章节名命名的原则: 某某地戏.大反山东,某某地戏.薛仁贵征东…… 就像是武校小说中的绝世武功秘籍, 越流传到最后失散的精华越多, 到最后每个门派都只会只鳞半爪。 “不是说罗通扫北有50个人物出场么? 为什么1983年只请回了48面面具?” “因为还有两面老面具被埋在地下, 二十年后又挖出来了。 去年有个韩国人要花两万块钱买, 我才不卖呢,这可是我爷爷唱戏时就戴过的。” 72岁的郭先良说, 今年也已经是他唱地戏的第45个年头, 他已经成角儿很久了。 “为什么一定要凑集50面面具呢? 这些面具每个其实都差不多, 你们随便张冠李戴, 说罗成是罗通,秦琼是尉迟恭, 别人也不清楚?” 角儿朝我一瞪眼,就如同看火星人: 我蓝楼每个人在娘胎里就是听地戏长大的, 怎么可能把罗成当成罗通? 这不坏了规矩,乱了辈分? 戏班子把50面面具一字摊开, 正好有村里小孩过来围观, 老人很自信地指着孩子说: “娃儿,你过来,把罗通指出来, 跟爷爷唱一出罗通扫北给这叔叔看!” 孩子看着那些五颜六色, 面目狰狞的面具,吓蒙了。 别说罗成罗通,秦琼尉迟恭, 都分不清东南西北,语无伦次了。 角儿没想到孩子会演这出, 拿起一只红脸面具往孩子脸上贴。 孩子一看到这情景,拔腿就跑, 边跑边哭边叫:“妈妈,救我,僵尸……” 这下轮到大爷蒙了: “这不是僵尸,这是李世民,是真命天子!” 这世界就是这样, 皇帝轮流做, 但不一定到你家。 他们为了成角, 年轻时勤学苦练。 等到终于成角时, 世界游戏规则就变了 ——整个贵州似乎一夜之间就不看地戏了。 薛仁贵征东散了, 大反山东没了…… 蓝楼地戏.罗通扫北还保存完好, 但整个蓝楼村都不听戏很久了。 戏班每年从大年初一到正月十五, 都免费给村民们演地戏, 但往往唱戏的比听戏的人多。 更多时候, 他们只好蜷缩在戏班子里自娱自乐。 守护全村人曾经奋不顾身捐献, 却始乱终弃的家当。 擦拭每一面面具, 面具上有全村几代人的青春记忆。 守护每一面面具, 每一本新老戏谱。 我们看到了50面面具, 却只看到3本老戏谱。 因为上一任戏谱守护者刚刚去世, 他们怕提及地戏, 会让老戏友家属伤心。 如今的戏班主事人, 名叫魏朝贵。 他是位煤老板,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 戏班子撑不下去了。 魏老板出资拿下了村里一处废宅。 这戏馆以前是座古庙, 文革时期被毁, 庙中的菩萨碑文都被砸碎做了地基, 在庙上建了学校。 后来学校撤了, 戏班子就拿这儿当成了地戏基地。 但有基地是远远不够的, 因为这里已经年久失修, 戏班子必须筹集资金维修地戏基地。 更重要的是地戏在这村庄, 已经失去了观众, 他们不得不出走青岩古镇, 因为那里有观众, 虽然这些观众不是戏迷, 他们看地戏如同看耍猴。 鼓提在手, 剑别在腰, 靠旗插在肩, 面具戴上头, 每一次演出都如将士出征, 雄纠纠,气昂昂。 别叫我戏子, 别笑我步履阑珊, 我们是驻守边关将士的后裔, 那些土掉牙的地戏, 是战争的记忆。 请戏班吃饭, 饭前不言,闷头唱谱,餐中不饮酒。 “曲不离口是前辈留下的规矩! 前辈们是要背整本《隋唐英雄传》的, 现在已经省了很多; 餐不饮酒是现在制定的新规, 现在给游客表演, 张嘴酒气多没职业素养! 六月份贵阳的寻艺之旅, 地戏本来不在寻访之列, 因为所有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 都找不到贵阳地戏的踪影。 这六百年历史的戏班, 虽然一直在青岩古镇露面, 但所有人都视而不见, “看来所有人都把地戏忘了! 忘了就忘了吧,我们记得就行了! 他们听他们的新歌, 我们演我们的老戏!” 我们一直在追寻远方的风景, 却错过了身边无数的人和事! 流浪的歌,傲立的树; 逝去的要塞,不老的宗教; 隐世的夫妻,萍水相逢的人。 心若柔软, 所见都是诗,都值得追忆! ········ The end ········ 作者简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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