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的宪法大道上,白宫与国会大厦之间,矗立着一座光芒隐现的白色大理石建筑,巨大的多利克圆柱拱绕四周,壮观得如同一座圣殿。 这就是美国国家档案馆。每个开放日,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在大厅外的绳栏后,排着长长的队伍耐心等候,只为亲眼一睹那些象征着美国精神的国家圣物。 ▲首先呈现的珍贵文献是《独立宣言》的原件,它铿锵有力地宣告了人民生而享有「生命、自由与追求幸福的权利」。 ▲紧随其后的是《美国宪法》原件,它大义凛然地宣称:「我们人民」缔造了联邦,并且史无前例地创立了三权分立、相互制衡的政府模式。 ▲继宪法颁布后,美国又迅速通过了《人权法案》,以保障诸如言论、出版以及宗教信仰等基本人权与自由。 马伯利诉麦迪逊案判决书原件 page1 排在《独立宣言》《美国宪法》和《人权法案》之后展示的国宝,是美国最高法院于1803年做出的一个判决——「马伯里诉麦迪逊案」。展柜介绍是「美国宪政制度的基石之一」,正是这份判决确定和赋予了司法分支的违宪审查权。让司法分支成为塑造美国政治生态的重要力量。 今天要送出的图书,以做出这份判决的大法官约翰·马歇尔为主角。「马伯里诉国务卿麦迪逊案」承担的叙事功能是非凡的,它讲述的是身处19世纪黎明的美国,政治时局、法治状况与伟大人物如何共同作用,将宪法缔造者最初的梦想化为现实。而在所有相关图书中,相信我,这是最精彩的一本。 田书君会每周赠出去一种书(数量不定),回馈麦田读者。欢迎有书要赠的编辑、作者、译者和出版方联系我(个人微信号:gracelulu)。 赠送方法还是老规矩,请在本篇文章下面留言,图书会送给点赞数排在前四位的麦田读者。点赞截止到本周日(7 月 24 号)晚 10 点。 1755年出生的马歇尔是家中长子,他小时居住的小木屋坐落在弗吉尼亚州蓝岭山脉的一处山脚下。他从小没有接受过任何正规教育,但父亲教会他阅读并将他引入西方经典文献的世界。独立战争爆发后,马歇尔应召入伍并很快成为乔治·华盛顿身边的侍从武官,在福吉谷(福吉谷,美国革命圣地,位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切斯特郡斯库尔基尔河畔的菲尼克斯维尔东南方7公里处。1777-1778年,华盛顿将这里作为冬季总部。1777年冬,费城陷落,华盛顿率领残兵败将在此修整。由于严寒,冻死、开小差的士兵不计其数,是整个独立战争期间最艰难的一段时光。但华盛顿也利用这段时间重新训练了军队,过冬之后,又杀出谷来重新和英军较量,最终赢得了独立战争的胜利。因此,美国政府后来把这里划为国家历史公园。)那个最艰苦的冬天一直追随在华盛顿左右。马歇尔体格健壮,人缘颇佳。在华盛顿的军队里,据说他是惟一能跳到6英尺高的。
独立战争结束后,马歇尔成了新建的威廉·玛丽法学院第一批学生。他的法律课本上不仅记满了研习英国判例的笔记,还不时穿插着给波莉·安布勒画的涂鸦小像——这位可爱的女士最终成为了马歇尔夫人。毕业之后,马歇尔很快成了里士满的一名成功律师,从事出庭诉讼、遗嘱见证、合同起草、上诉代理等一切有利可图的法律业务(「刚有一位当事人进来」,马歇尔1798年在给朋友的信中写道,「上帝保佑他是个金主」)。他还兼任公职,在州政府的一个委员会以及州立法机关服务,但在整个18世纪80年代以及90年代大部分时间里,律师执业无疑是他最主要的工作。
1788年,马歇尔在弗吉尼亚州批准新宪法的传奇过程中,发挥了关键作用。弗吉尼亚比其他各州更加坚定地支持联邦新宪法,无疑也决定了宪法的命运:弗吉尼亚是美国当时最大的州,有占全国1/5的人口以及超过1/3的经济贸易总量,如果没有弗吉尼亚州的支持,新联邦的成立几乎不可想象。马歇尔与詹姆斯·麦迪逊搭档,以数票优势击败了帕特里克·亨利与乔治·梅森在内的一批弗吉尼亚州名流,最终赢得了该州对新宪法的批准。在持续数周的激烈辩论中,马歇尔在家里和当地餐馆、酒店中为客人慷慨提供美酒佳肴。马歇尔的热情好客大大舒缓了对新宪法的抵制情绪,并为最终的微弱优势奠定了基础。马歇尔发表了一次关键演说,为新宪法中规定的联邦司法权辩护,反驳这将使联邦政府异化为帝国统治者的批评。马歇尔具有与生俱来的天赋,善于将反对者转化为朋友以至盟友。在新宪法批准过程中,就连他的最大对手帕特里克·亨利,也对马歇尔的政治技巧与个人魅力留下了深刻印象。他随后成为了马歇尔的密友,甚至还与他合伙从事过法律执业。
马歇尔在骨子里是个交际高手;盛宴、畅饮、社交都是他的最爱。在他的家乡里士满,他是「套圈俱乐部」(又称「烧烤俱乐部」)的创始会员,这个俱乐部以投金属圈套数码外的钢针游戏而得名,参与游戏者不免大吃大喝。马歇尔是这个俱乐部的终身会员和热情玩家。每年四到九月,他都在那里度过每一个周六。马歇尔特别喜欢自己调制的由白兰地、郎姆酒与马德拉白葡萄酒混合成的潘趣酒。俱乐部有一项不成文的规则正合马歇尔心意,就是绝不许谈论政治、商业或宗教。若有违反罚一箱香槟,作为俱乐部下次活动用。 1798年9月,因XYZ事件一跃成为国家英雄的马歇尔刚从法国返美不久,便和布什罗德·华盛顿一起被乔治·华盛顿召到弗农山庄。合众国前总统十分担心共和党崛起的潜在威胁,因此请求他的后辈门人代表联邦党人竞选国会议席。晚餐后,马歇尔向华盛顿解释他不愿放弃日益兴隆的律师业务。翌日清晨,马歇尔本想一早离开弗农山庄,以免傍晚再见到华盛顿;但当他来到马厩正想跨马离去时,发现华盛顿正在那里等着他。虽然华盛顿比马歇尔只高一英寸,但这位前总统总是显得高大魁伟,令人敬畏。华盛顿提醒马歇尔,当年他也是克服一己私欲、放弃闲逸生活挺身为国效力的。话说到如此地步,马歇尔只得答应出选。
弗吉尼亚州可谓共和党人大本营,杰弗逊、麦迪逊以及州长詹姆斯·门罗在该州一呼百应。马歇尔在竞选国会议员的策略上做了一个关键决策。他表示自己对《外国侨民法与防治煽动法》的态度有别于其他联邦党人,当选后也不准备对该系列法案投赞成票。尽管是联邦党人,马歇尔让人相信他绝非一个偏执的空想家,而且可以与党外人士求同存异。当竞选进行到白热化时,共和党大佬帕特里克·亨利给予了马歇尔强大的支持。
投票当天,马歇尔与他的对手约翰·克洛普顿都在投票点积极拉票。根据当天实录,马歇尔手持一壶威士忌站在一张桌子一角,他的对手占据着另一角。每位投票者都在投票点大声宣读选票归属,投票活动完全公开进行。马歇尔后来回忆,有两位牧师一同来到投票点,一位投给他,另一位则投给了他的对手。一位牧师解释道,这使两人的选票相互抵消,「因此再也没人能说神职人员影响了大选结果」。
成功当选众议员之后,到费城走马上任的马歇尔很快发现,自己同样身陷本党成员与共和党人共同针对亚当斯总统的敌意漩涡之中。比亚当斯年轻二十岁的马歇尔与那位难伺候的总统似乎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身高六尺二的马歇尔人缘极好;最高法院大法官约瑟夫·斯多瑞后来评价马歇尔道,「他那真诚的笑声,让你实在无法将他与任何类型的阴谋家联系起来」。马歇尔经常身着便衣自在游逛,对源自南方的淳朴举止与习俗颇感自豪,毫无做作之风。声名显赫的他,有一次因为车厢拥挤而高兴地与马车夫同坐。另一次,在马歇尔任职最高法院时,他帮一位普通市民搬运生活用品好几英里。这位受助者竟把马歇尔当成了工人,还赏给他小费。马歇尔将小费开心地收入囊中,为自己平添了一段佳话。
尽管在性格与生活作风上迥异,但马歇尔自从1799年成为众议员的第一天起,就成了议席上力挺亚当斯的少数几名忠臣之一。面对激进派联邦党人与共和党人的两面夹击,马歇尔坚持为亚当斯的政策竭力辩护。他平易近人的风格与效果奇佳的游说使他在两党间都结交了不少朋友与盟友,但在坚定维护总统这点上,他却近乎孤军作战。虽然如此,当废除《防治煽动法》的提案在众议院付诸表决时,他却是唯一投赞成票的联邦党人。
马歇尔就任伊始,就在众议院发表了颇具影响力的演说。例如,在著名的「乔纳森·罗宾斯事件」中,马歇尔在众议院发表了长达三小时振聋发聩的演说,为亚当斯将一名因擅离职守而遭英国政府通缉的逃亡水手「约翰·纳什」交予英国的决定进行辩护。此案中的纳什称自己的实际身份是美国公民「乔纳森·罗宾斯」,因此可豁免于引渡。但一名联邦法官却认定纳什未证明他的美国公民身份,下令将他引渡。尽管法官这一命令引爆了共和党人由来已久的仇英情绪,但亚当斯总统拒绝干涉,也不愿阻止法官的行动。英国人很快审判了纳什并把他绞死,共和党人则对亚当斯进行了猛烈谴责并要求众议院对他问责。
马歇尔走上议席,对总统的决定做了强有力的辩护。据说,原定在他之后发言的共和党籍众议员艾伯特·加勒廷,在马歇尔的发言结束后,转头向共和党同僚们无奈地说道,「先生们,你们自己看如何应对他的发言。就我个人而言,恐怕没什么好说了」。在马歇尔平易近人与和蔼可亲的作风背后,共和党人还必须面对一个激情四溢、效率惊人、言简意赅、逻辑缜密的对手。马歇尔每天起床很早,徒步六英里,在日出前便已开始努力工作。即使立场不同的律师和听众,也无不对他卓越才情与犀利论辩钦佩有加。 马歇尔的妻子 Mary Willis Ambler(昵称波莉)
马歇尔的妻子波莉,从丈夫出访法国遭遇XYZ事件直到1831年离开人世,一直饱受神经衰弱、焦虑与抑郁的折磨,但马歇尔始终不离不弃。很多时候,抱病的波莉只能在卧室静养,而且不能有任何声响。马歇尔在里士满执业时,就对自己患病的妻子极为疼爱,并竭尽所能为波莉营造安静舒适的环境。
尽管马歇尔对波莉从一而终,但他对异性之间的调情之术也研习有加。他曾经谈到,现在的年轻男子对于追求异性委实太过怯懦。在他出访法国遭遇XYZ事件时,马歇尔寄宿于寡居的维特莱侯爵夫人家。维特莱侯爵夫人由伏尔泰抚养成人,伏尔泰过世后,这位文学巨匠的心脏被其养女存放于客厅一个银瓮之中。当时的马歇尔完全为这位法国贵族女性的风华所倾倒, 由此引来有关两人的一段绯闻;这是在马歇尔与波莉持续五十年的婚姻中唯一一段婚外情传闻。
无论对朋友还是对手,马歇尔都能始终如一地待以亲切与热忱,只有一个例外无法回避:那就是他的表亲——托马斯·杰弗逊。[托马斯·杰弗逊和约翰·马歇尔是表亲,但并不是表兄弟(cousin),因为严格按照辈分排列,托马斯·杰弗逊要比约翰·马歇尔高一辈。他们母亲的血缘都可以追溯到威廉·伦道夫(William Randolph)和玛丽·艾沙姆(Mary Isham)夫妻,伦道夫是马歇尔的高祖,是杰弗逊的曾祖。伦道夫家族是弗吉尼亚州的第一大家族,子孙后代众多,姻亲关系极广,因此威廉·伦道夫和玛丽·艾沙姆又有「弗吉尼亚州的亚当和夏娃」之誉。除了托马斯·杰弗逊和约翰·马歇尔之外,南北战争时期南方将领罗伯特·李将军也是伦道夫家族的后代,杰弗逊所就读的威廉·玛丽学院也是伦道夫家族创建的。]
杰弗逊是马歇尔的远房表叔。杰弗逊的祖父艾沙姆·伦道夫与马歇尔的曾祖父托马斯·伦道夫,是亲兄弟。
家庭原因无疑是导致马歇尔与杰弗逊不和的重要导火索。马歇尔的祖母玛丽·伦道夫·艾沙姆·基斯与伦道夫家族一直纠葛不断,甚至发展到与杰弗逊一家断绝来往。此外,马歇尔的岳母伊莉莎·安布勒曾是杰弗逊的首任未婚妻,她对昔日旧爱一直心怀怨恨。
案件初发时,新任总统托马斯·杰弗逊与新任首席大法官、杰弗逊的表亲约翰·马歇尔正闹得势同水火;案件审理之际,在总统与国会大选中一败涂地的联邦党人与在杰弗逊领导下大获全胜的共和党人也相斗正酣;而本案的高潮之处,正是马歇尔以一记大胆的「擦边球」,既扩张了最高法院的司法权,提升了司法权威,又避免了弱势的最高法院与强势的总统之间产生无谓对抗,同时既严词抨击了杰弗逊的行为违法,又不给他留下反戈一击的任何机会。本案从此被奉为美国司法审查制度的象征,并成为最高法院后世诸多伟大判决的灵感之源。
马伯里诉麦迪逊案不为公众所熟知,或许因为它缺乏经典法庭辩论的戏剧性:自始至终,本案原、被告双方都没有出过庭。虽然被告麦迪逊作为美国国父之一广为人知,但原告马伯里究竟何许人也,少人知晓。在该案中出场的各号人物,均未因本案判决结果受到任何实质影响。原告马伯里从判决做出后,就绝口不提本案。但无可置疑的是,这起案件确是两派阵营之间的一场经典对决。作为美国公民社会奠基之际迎来的第一场挑战,它决定了这个国家能否正确地应对言词激烈的政见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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