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山记 苏轼 【赏析】 苏轼的《石钟山记》写于元丰七年(1084)。在元丰二年(1079)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到黄州(今湖北黄冈),四年后又被量移汝州(今河南临汝),官衔仍是“团练副使,本州安置,不得签书公事”。“乌台诗案”中所蒙受的冤屈、凌辱,贬谪黄州时生活上的艰辛、困顿,精神上的苦闷、空虚,他是从来没有淡忘的。虽然想“归诚佛僧,求一洗亡”(《黄州安国寺记》),虽然以老庄思想自我宽慰,但终究是解脱不了的。所以苏轼移官汝州时仍是怀着沉重的心理负担上路的,并不是因内迁而轻松愉快。我想是应该这样把握苏轼写作《石钟山记》的心态的。 苏轼离开黄州去汝州上任,并不是走陆路直接北上,而是先向东南,顺江舟行,计划,“沿流入淮,溯汴至雍丘、陈留间,出陆,至汝”(《与王文甫书》)。苏轼这样舍近求远是有自己的几点考虑的:一是考虑到经济条件。乘船而行,可以省下车辆、坐骑和旅店住宿的花费;二是亲自送长子苏迈赴德兴县任县尉。这时,苏迈已经26岁,开始登上仕途;三是苏轼要去筠州看望在那里监酒税、分别了四年的弟弟苏辙。他绕道舟行,实在是一举三得的办法。 在“乌台诗案”后,苏轼的亲朋好友中许多人都受到株连,或被贬官,或被罚金。为避嫌远祸,苏轼不得不杜门简出,息交绝游。其实他心里却是更加珍视骨肉、手足之情,更加渴望友谊了。他对长子和弟弟尤其有特殊的情感。虽然移官汝州,吉凶莫卜,并不值得庆幸,但能送子会弟,对苏轼来说则是很大的安慰了,正因此他才有心思去顺路登临庐山,寻访石钟山。苏轼这次游赏石钟山并不是“内迁”带给了他什么好的心绪,而是送子晤弟这两件事提高了他的兴致。 苏轼在元丰七年正月受汝州之职,四月离开齐安(今湖北黄冈)舟行至九江,先游庐山,后去筠州。在筠州逗留了十天,这一年的端午节就是在那里度过的。《石钟山记》标明“元丰七年六月丁丑(九日),余自齐安舟行适临汝。而长子迈将赴饶之德兴尉,送之至湖口,因得观所谓石钟者”。依时间顺序看,苏轼与苏迈是四月底一同游了庐山,又去筠州,然后回九江,再从九江至湖口,同游了石钟山之后才分手,苏迈去德兴上任,苏轼又乘舟向东北行,直到金陵。这里要附带说明的是有些专著和选本对于苏轼游石钟山前后的行踪没有弄清楚或言之不详,如:有的说苏轼是先游石钟山后去高安晤别子由,显然有时间的谬误;有的说苏轼是“顺道”送长子赴任。于是人民教育出版社出版的高中语文课本第一册中便错把“临汝”注成了“江西省临汝”,误认为苏轼也去江西赴任,途经湖口,所以“顺道”送子赴任。历史上的江西确曾有一个临汝,故城在今临川西南。东汉置临汝县,隋改曰临川。北宋时因隋旧制,划入抚州,已不再有临汝之称了。苏轼此次移官汝州,郡治在今河南的临汝,因为要走水路,绕道而行,所以才经过九江和湖口的。文中说“自齐安舟行适临汝”,送长子迈至湖口,省略了游庐山、去筠州等许多细节,那是为了使文章简洁,只交代送子,而无需还写晤弟。 苏轼读书是个有心人。读书时他发现关于石钟山得名的原因前人做过不同的解释,对这些解释他都经过了自己的思考。如北魏郦道元的《水经注》以为“下临深潭,微风鼓浪,水石相搏,声如洪钟”。这个说法,“人常疑之”,苏轼也不信,理由是钟磬置水中尚不能鸣,何况是石头?唐李渤的《辨石钟山记》中说他亲自寻访,“遇双石欹枕潭间,扣而聆之,南音函胡,北音清越”。苏轼更加怀疑,因为所有石头都能敲打出声,为什么单这里叫石钟呢?这次来到湖口正好趁机考察石钟山,以解开自己多年来的疑惑。这种读书善于思考,有机会便进行调查研究的求知精神确实是很可贵的。苏轼不轻信,勤于思考,不满足在石钟山上听小童持斧“于乱石间择其一二扣之”。他颇富有冒险精神、求实精神,坚持要自己去做实地考察。在月明之夜,他“独与迈乘小舟,至绝壁下”,他看到了侧立千尺的巨石形状,听到了云霄间惊鹘的鸣叫和山谷中鹳鹤的啼声,发现了石穴间风水吞吐时的音响。文章真实、具体地记录了作者在船上的感受,当听到山鸟乱鸣时他慌恐不安,“心动欲还”;当听到水石相击“如乐作焉”时,他“笑谓迈日:‘古之人不余欺也’”,那洋洋自得的神态跃然纸上。他遗憾郦道元的见闻正确却说得不详细,讥笑士大夫不肯像他这样探险求知,也感叹渔人船夫虽然了解实际情况却不能作文传世,更嘲笑那种以斧斤敲击听声的做法。苏轼认为自己与“郦元之简”、“李渤之陋”不同,他可以尽道其详,正确地解释石钟山命名之根据,一种自信、自得的心情充分地表露了出来。苏轼的文学是个性的文学,在写景、叙事、议论之同时,他个人的心理活动、精神状态都自然而然地流于字里行间。 《石钟山记》不是单纯记石钟山之行的游记,它还具有一定的考察报告性质。苏轼是带着石钟山“独以钟名,何哉”的疑问去游山观水的。他经过实地考查,最后得出“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的议论。这一议论具有很深的哲理性,它是认识论范畴内的一个基本命题,所以很有思想价值。苏轼的思想能达到这样一个高度,这和他的政治遭遇、生活处境是有关系的。熙宁二年(1069)王安石开始变法,苏轼因意见不合,于熙宁四年乞补外任,先后通判杭州,又知密州、徐州。苏辙在给苏轼写的《墓志铭》中说:苏轼通判杭州,是时,四方行青苗、免役、市易,浙西兼行水利、盐法。公于其间,常因法以便民,民懒以少安”。说明苏轼不但执行新法,而且在执行过程中发现它确有可以便民之处。以至元丰八年上书哲宗,在《论给田募役状》中说:“臣伏见熙宁中尝行给田募役法,……臣知密州,亲行其法,先募弓手,民甚便之。”可见,苏轼并非一概反对新法,而是经过目见耳闻,了解到了新法的得失。可以说《石钟山记》中所说的“事不目见耳闻而臆断其有无,可乎”的议论是有着作者个人切身的体会的。正由于苏轼能够通过实践明白了新法的利弊,所以后来他才又反对全部废除新法,而主张“较量利害,参用所长”(《辨试馆职策问札子》之二)。另外,也正由于苏轼在外任上执行新法的过程中,看到了新法有利有害,对于新法之利,他可以“因法以便民”,同时“见事有不便于民者,不敢言,亦不敢默视也,缘诗人之义,托事以讽,庶几有补于国”(《栾城集墓志铭》)。但是,舒亶、李定等人却不论是非真伪,不分轻重主次,硬给他加上了“包藏祸心,怨望其上”,“谤讪朝政及中外臣僚”的罪名,下了御史台狱,受尽折磨。从皇帝到群臣的逮捕、审询、贬谪苏轼的做法,不就是不顾事实的“臆断”吗?所以说《石钟山记》中主张凡事要“目见耳闻”,不可“臆断其有无”,还是以作者的实际政治遭遇为思想根据的。总之,《石钟山记》不单单是一篇兼有科学考察性质的游记,它也论证了一个哲理,而这个哲理正是作者生活经历、政治遭遇的一种折光的反映。 苏轼的文章总是有个人充沛的情感和性格在其中。他对郦、李的二种说法的怀疑振振有辞,对小童扣石的做法“笑而不信”,始终充满自信。舟回两山间时听到钟鼓齐鸣之声,他笑谓迈曰:“汝识之乎?噌吰者,周景王之无射也;窾坎铛鞳者,魏庄子之歌钟也。古之人不余欺也。”更进一步表示坚信自己见解之正确。尤其最后一段,说郦道元之缺点在于“言之不详”;士大夫不肯乘舟夜泊绝壁,“故莫知之”,“渔工水师,虽知而不能言”,即不能著书立说传之于后世,唯独自己既敢冒险做实地考察,也能原原本本地作文以记之,所以他叹郦元笑李渤,那种踌躇满志,洋洋自得之情溢于纸上,使我们不难想象到当年东坡捋须而笑的神态。 文章的写景部分是最精采的。作者用了许多逼真的象声词和形象的比喻,来描绘访石钟的经过和所见所闻。如,写泊舟绝壁之下所看到的巨石有千尺之高,形状如“猛兽奇鬼”,“森然欲搏人”,大石大得“可坐百人”。如,写云霄间的“磔磔”声是栖鹘的惊啼,山谷中“若老人咳且笑”的可能是鹳鹤的叫声。水上发出的“噌吰”声如“钟鼓不绝”,又与“窾坎铛鞳之声”相应和,“如乐作焉”。写形状写音响都非常形象,使读者读其文犹如身临其境,亲见其形,亲闻其声。作为语言文字艺术,能达到这样的效果是同作者巧妙地运用了象声词和比喻手法分不开的。 苏轼的文章即便是小处也处理得十分周密。前面已经谈到他对郦道元、李渤说法之疑在表达上有所不同,以示其怀疑程度之区别。还有中间一段写栖鹘与鹳鹤也是有差异的,前人也曾注意到了这一点,说:“惊起者,可以望见,则直言栖鹘;欬笑者之为鹳鹤,未必果确,故偕‘或曰’二字写出,何等活动。”(《纂评唐宋八大家文读本》卷七引西仲语)这正和苏轼的词《念奴娇·赤壁怀古》的处理方法相似,因黄州赤鼻矶不一定是三国周瑜破曹处,所以他说“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这正是人们所赞扬的“一字不轻下”。 湖口县本有两个钟山:城西滨鄱阳湖的叫做上钟山,城东临大江的叫做下钟山。苏轼所寻访的是下钟山,并且是在水位升高的六月里去的,所以受到了客观条件的限制。据说每到冬季水位下降后,山下的洞口便露出来,人们可以进到山洞中去。进去的人认为石钟山确是“全山皆空,如钟覆地”(俞樾《春在堂随笔》卷七)。所以苏轼的所见并非石钟山的全部真相,因此他得出的结论也并非完全正确。但《石钟山记》毕竟不是科学考察报告,它的价值并不在于作者科学地解释了石钟山命名的由来,而是在于苏轼在文中谈到了一种“读书观理之法”,启发人们读书要勤于思考,对待任何事物都不要“臆断其有无”。另外,《石钟山记》风格的浩瀚恣肆、语言的形象生动、手法的细密巧妙都是很突出的。正如刘克庄在《坡公石钟山记》一文中所说:“坡公此记,议论,天下之名言也;笔力,天下之至文也。……”它确实是一篇杰出的文章。 《水经》上说:“鄱阳湖口有座石钟山。”郦道元认为,这山下面临深潭,微风掀起波浪时,水和石互相撞击,发出的声音象大钟一样。这种说法,人们常常怀疑它。现在把钟和磬放在水里,即使大风浪也不能使它发出声音,何况石头呢。到了唐代,李渤才寻访了它的遗迹,在潭边上找到两座山石,敲着听听它的声音,南边的山石声音重浊而模糊,北边的山石声音清脆而响亮。鼓槌的敲击停止以后,声音还在传播,余音慢慢消失。他自己认为找到了石钟山命名的原因了。然而这种说法,我更加怀疑。能敲得发出铿锵作响的山石。到处都有,可是唯独这座山用钟来命名,这是为什么呢? 附: 苏东坡认为,人生赏心乐事很多,主有十六件: 清溪浅水行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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