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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檐下的光阴

 圆角望 2016-07-27

  [山东]曹春雷

  老屋很老,老屋屋檐下的光阴很长。老屋有多老?屋檐下的光阴有多长?不知道。我曾问过祖母,正拄着拐杖站在院子里晒太阳的她,慢慢转过身来,打量着这座她生活了一辈子的房屋——青瓦,青砖,雕花的门,雕花的窗,两侧的檐角各有一个蹲坐的“小兽”。很久,才回答我说,她第一次进这个家门时,就是这个样子呢。

  当年她刚嫁给祖父时,村子还是个寨子,四面都有寨墙,各有一个寨门。我出生时,寨墙都已坍塌,四个寨门只剩下了南门。稍大点,我经常在南门的残垣断壁上爬上爬下。祖父的父亲是寨主。在这个寨子里,祖母生了六个儿子。我父亲排行老三。后来六个儿子都在这处老宅里结婚生子。

  老宅是个四合院。一大家子,二十多口人,都生活在一个院子里,同在一个屋檐下。挤挤攘攘,但也热热闹闹。祖母持家有方,儿媳各有分工,相处和睦。在艰难的日子里,她把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老宅里,除了我们一大家之外,其实还有一家,是家雀——也就是麻雀。家雀住在堂屋的屋檐下,天天进进出出,叽叽喳喳,有时会飞到地面上偷食吃。我和几个堂兄弟曾经搬了梯子,上去摸刚孵化的雏雀,被祖母呵斥住了。她说,家雀是咱家里的雀儿,也是咱的老邻居呢,别去招惹它们。

  那时的日子,很悠长。父辈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宅屋顶的炊烟,起起灭灭。屋檐下的石榴花,开开落落。春日里,祖母常让我陪她在屋檐下晒太阳。她讲一些久远的往事,土匪、日本鬼子,都曾来攻打过寨子,但都被村里人击退了。遇到荒年,她领着我的大娘婶子们,去很远的山上摘树叶,回来做粥吃……

  下雨时,我和祖母坐在门口,看雨水从屋檐上流下,在门前挂上了一串透明的雨帘,最终落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坑,溅起一朵朵晶莹的水花。

  后来,大伯父、二伯父在外面盖了房子,都搬出去住了。我家、四叔、六叔也搬出去了。祖父母和五叔一家依然住在老屋里。再后来,祖父母先后去世了,五叔去世了,他的三个儿子先后结婚成家,其中两个儿子去了城市,一个儿子在村子的别处盖了房子,五婶也搬去同住。老屋成了空屋,从此再无炊烟升起。只剩下麻雀一家。

  有一天,老屋要拆了。拆的那天,我在几千里外的城市。但当老屋轰然倒塌时,我却分明听到了老屋一声悠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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