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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大赛]老宅 || 水静莲香

 作家平台 2020-08-12

老宅

又是一年槐花香

槐花白,满树芳,十里坡洼十里香。

暮春时分,众多果树的花儿已渐次收了心拢了意,开始老老实实地孕育起自己的果实来。洋槐树的枝头这时却缀满了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儿,素盈盈的白,清幽幽的香,密匝匝地簇拥着,纷闹着。像无数只素白的蝶,盈盈地落在枝头,似是聆听到了远天无声的召唤,所以作出翩翩欲飞的姿态来;又似一个个白衣的仙子,天生一段娇俏玲珑的模样,却注定只能把满腹心事,都揉碎在风里,独自凭吊一段风烟尽处渺茫的记忆。

关于槐花儿最遥远的记忆,可能更多是缘自于长辈的絮叨。槐花开的时节,正是庄稼青黄不接的时候,于是每棵槐树上,都缀满人们盈盈的期望。庄户周边的槐花捋完了,便向沟畔里去寻,这种树耐旱,沟洼里随处可见。于是那段时间,家家户户的灶房里,飘出的都是槐花的香味。蒸着吃,炒着吃,巧手的媳妇们总会变着法儿地做,为饥饿的人们缓解了许多口腹的煎熬,也为那些清苦的日子增添了不少乐趣。也有馋嘴的孩子在口袋里塞上几串槐花儿,玩耍嬉戏时便随手掏出一把,塞进嘴里大嚼几下,一股清甜甘冽的味道瞬间席卷整个口腔。

记忆中,二爷爷家与大伯父家门前各有一棵高大的洋槐树,我们两个孩子手拉手才能合抱的住。树冠更是大如巨伞,每到花开时节,绿的叶儿配着白的花,多么明净清幽的搭配啊!大自然总是最高明的调配师,它把这么素雅而芳香的树木置于人间,可是为了抚慰这些艰难度日的人们那颗憔悴破损的心?树的一边是几户紧挨在一起的窑洞院落,另一边是在沟边上夯起的破旧且不规则的矮墙,矮墙外面便是那一道道沟来一道道梁,直连到远天。这两棵大槐树就这样不远不近地伫立在这里几十年,仿若两位飘逸出尘的老神仙,虽历尽风雨沧桑,也看尽人间疾苦,可依然慈眉善目,波澜不惊。清风过处,细小的绿叶儿欢呼着雀跃着,哗啦啦作响,而老成持重的成串的槐花儿,只是慢腾腾地抖动一下衣袍,复归于平静。

每到这时候,我总要贪婪地眺望着,似乎是要把整个童年的记忆都从那槐花树里拽出来。树的周围,弥漫着粘稠而清冽的槐花香,那是一种腻甜的却又令人荡气回肠的香味儿。那香,不是稀稀薄薄的,也不会随风而散,而是紧紧地拢在一起,把整棵树深深地浸在里面。像刚煮熟的一锅粥,腾腾地冒着热气,必把周边的眼睛和嘴巴都吸引过来,可若离得太近,却发现居然会被它的热浪灼伤。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生灵。生长在这些沟边边的孩子们,从小耳濡目染,又因着小孩子贪玩嘴馋的天性,山沟里没有一处不留存过他们的足迹。除过自家栽种的极少量的水果树和槐花儿、榆钱儿,各种沟洼里的野果儿,也自然逃不过他们的采摘。桑椹、酸枣自不必说,还有一种很像草莓的红艳艳小果子,吃起来极甜。    后来,大部分人家渐渐不缺粮食了,于是人们总要赶在槐花开花前摘槐米卖。大人们端着梯子爬上树,手里拿根长长的木棍,木棍顶端绑着铁丝钩。先用铁丝钩钩住长满槐米的细枝,手里的棍子干脆利落地一拧,一串小小的槐米便应声而落,于是满地浅黄的槐米儿怀着幽渺的梦叹息着陨落。随后,它们还要被盛在簸箕等物什中阴干。

在那个物质很是匮乏的年代,很多家庭里因为人口众多,虽然吃饭的问题勉强解决了,可日子依旧贫穷,勤快的人们便想尽了一切办法来改善生活。于是,这黄土地上的沟咀峁梁便极尽可能地为这方土地上的人们提供资源补给。挖药材,捉蝎子,打野兔,捡杏核,采桑叶养蚕,编筐筐打笼笼,人的潜能是无限的,黄土地的胸怀也是广阔的。如今想起来,依然要为此感慨良久。

一辈子没走出过这片黄土地的父亲就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小时候跟着五爷爷学做木工,后来弟弟出生时,他还自己揣摩着做了一辆木制婴儿推车。又曾用薄木片和皮筋、树杈,做出来一个会翻跟斗的小木头人。小时候家里的家具农具,也大半都是他自己亲手制作的。    一年一年过去了,两棵老槐树没有太大的变化,而那些沟边边的院落却因着主人的陆续搬离而愈加荒凉破败。坍塌的土墙,杂草丛生的院子,胡乱堆砌着的柴禾和弃置不用的椽子及其它杂物,让老宅呈现出一种巨大的沧桑感。老宅已少有人来,门前这两棵树愈发孤寂,只在每日里独沐斜阳,闲数晨昏。    再后来,人们白米白面吃久了,又开始怀旧起来。饭桌上的槐花疙瘩,已属稀缺物了。嚼在嘴里很有嚼劲,又带着丝丝的甜味儿。我住到城里以后,母亲还隔三差五会捎来些粘面、玉米面黄黄、苜蓿芽儿之类的,每年槐花开的时候,母亲当然也不忘做些槐花疙瘩带给我。

哦,我的魂牵梦绕的槐花儿……

西风残照菊花开

每逢秋日,遍地的菊花开得恣意热烈,盆栽的虽然多了几分雅致与高贵,却终是少了那份凛冽与从容。喜欢菊花,可是连着两年都养死了,却看到老家里婆婆养的一盆黄菊现在还开得繁盛,不由感叹,这菊花性子傲,宁可在野外或屋外风吹雨打着,也不愿关在斗室里享清福吧。

今年秋季,曾与朋友沟边游玩时,在几处坡洼里看到大片大片的野菊开得正浓:一簇簇,一丛丛,一坡坡都是黄灿灿的,声势极是浩大,姿态极是从容。那是一种生命的宣示,一种情怀的释放,在这草木萧瑟的灰蒙蒙的山沟沟里,它们到底是在宣示什么,又在释放什么呢?我不懂,但我知道,在最平凡的草木里,往往蕴藏着最朴实而又最生动的人生哲理。

看着这些黄灿灿的野菊花,我不由得再次想起我的祖母。祖母姓李名菊花,是出生在炎炎夏日里的,一直很好奇她的父母是如何想到这么美好的名字的。祖母14岁嫁给了祖父,一直到她79岁去世,勤俭善良,一世操劳,却从无怨言。祖父57岁脑溢血去世,留下52岁的祖母独自承受生活的艰辛。虽说当时她的儿女们都已成家,也有了三个孙女,可她的儿女们日子也都不宽裕,她还要忙着帮衬儿女们,这一忙,就是一辈子啊!

祖母一生极为勤恳,一直到70岁了也还闲不下来,喂猪、给羊割草、摘金针花、烧炕,样样少不了。祖母又很是心灵手巧的一个人,针线茶饭哪样都不差。庄院里谁家过红白事,多半都是请了她去做汤,做出来的汤人人称赞。她会画鞋垫,枕头顶顶,我经常见左邻右舍上门找她画。后来年龄大了眼睛不好使了,就戴副老花镜画,对于别人的要求她似乎从来也不会拒绝。几个弟弟小的时候,祖母又给几个孙子一人做了个耳枕和一个花书包,给弟弟的那个耳枕现在还留存着,我家孩子去了母亲经常还拿出来给枕着。

祖母对自己的众多孙儿孙女总是极尽疼爱,有什么好吃的必要给孩子们留着。她房里有一个老式木柜,平时总是锁着的,只有孩子们回来了她才打开柜子,取出别人送她的各种点心吃食给孩子们,她自己是从来也舍不得吃的。等她拿出来的时候,有的已然保存时间太长,吃的时候都带了霉味了。每年家里的水果成熟了,她还总要细心挑拣一些晒成干,又要炒些白瓜子,晒些甜杏核,给她外地的儿子和孙子留着。

祖母已去世两年有余,在这两年里,我经常会想到祖母一生的辛劳与不易。记忆里,她好像从来也没闲着,没享过一天福,倒是为儿孙操劳了一辈子。  

祖母去世前一两年,眼睛因为白内障慢慢看不见了,父亲带他到医院里准备做手术,却因为祖母有多年的心脏病而难以达成。我到医院里去看望她,远在外地的二叔也回来了,祖母很是焦虑不安,我们都尽力宽慰她。印象最深的是二叔给她洗脚的情景,母子常年分离,祖母平时也最是挂念这个在外地工作的儿子。二叔用一只手托起祖母的一只脚,另一只手轻轻地来回揉搓,祖母的神情是有些难为情的,或许是这一辈子,第一次别人给她洗脚的缘故。洗完脚,二叔又很认真的给祖母修剪了脚指甲,祖母的情绪更是复杂,有几丝幸福与欣慰,亦有诸多无奈与哀伤。

住了一周左右,祖母出院了。后来慢慢的,她的眼睛就彻底看不见了。后来听家人说,为了少上厕所,祖母每天很少喝水,她怕麻烦儿子媳妇们。她的众多的孙子孙女都不在家,儿子媳妇每天又要忙地里的活计,这一年,祖母想必是极落寞的。她是一个性子极强的人,可突然成了家里的“累赘”,她的心里是承受着多少煎熬啊!可她从不曾在我们面前落泪!

祖母刚拄上拐杖的时候,因为眼睛已经彻底失明,对拐杖探路又还未适应,经常碰得头上脸上都带着伤。为了方便祖母进出,三叔从祖母的炕头到大门口以及厕所拉了一根绳子,让她在家里没人的时候可以自己摸着绳子进出。可是性子要强的祖母总是故意扯断绳子,她不想自己晚年的生活如此狼狈。

去世那天凌晨,天还没亮,三叔起来上厕所,顺便在祖母门前叫了两声,没听到应答声,就想着祖母必然是到外面上厕所去了。等他走出去,发现祖母倒在厕所旁,身体早已僵硬了。

写这篇文字时,我几次泪流满面,以致写不下去。父亲的性子也如祖母一般,在祖母去世的数月前,59岁的父亲---祖母的长子,便因脑出血而瘫痪在床,想必那时祖母的心里是更感绝望了吧!

祖母去世后,作为孙女的我,时常为从小到大与祖母总不是特别亲近而深感遗恨。几年前我曾用粗毛线给祖母勾过一双带后跟的棉拖鞋,那时祖母眼睛已几乎看不清了,她生怕穿错了左右脚上的鞋子,还专门让别人帮她确认好以后,又摸出针线给右脚的鞋后跟上缝了一个小布头做标记。可是却一直放到快过年时才穿起来,问她,她说舍不得穿。顿时让我又羞愧又倍感哀凉。一辈子不知为儿孙们做过多少双鞋子的祖母啊,让我怎生原谅自己的懒惰与冷漠呢?我的要强的祖母啊,从来也不肯让自己的生活有一丝的狼狈,哪怕是百病缠身。

西风渐紧,山坡坡上的菊花开得热烈而繁盛,可我的祖母啊,你的魂灵又栖息在何方呢?是化身为菊花守护在你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宅周围了吗?

少小离家老大回

人是一种奇怪的生物,但凡每一个生存过的地方,或是洒下过汗水,或是寄托过某种期望,或者,仅仅只是一种懵懵懂懂的年岁里的潜意识里的见闻,都会留存下某些深刻的记忆。

我出生在什社乡三姓村,那是一个遥远而贫穷的小村子。我们老宅所在的那一块,人们习惯上叫“瓦边”,那是一个狭长的咀梢上,三面都是沟。那种院子应该是叫靠崖窑,依坡洼而建。现在只依稀记得那个院子有个前院和后院,院子之间有墙,但也有通道,前院有爷爷奶奶的窑和二叔的,还有一个用土坯箍起来养牲口的窑。后院有灶房,有三叔的窑和爸妈的窑,我便是出生在这窑洞里的了。对这些早已记忆模糊,唯有一个用来储藏苹果的小小的土窑窑倒是记得,一年之中的多半时间都是封得只留下一道缝儿,惹得我们几个小孩子每每只能“望窑兴叹”了。

关于老宅,还曾发生过一次很可怕的事件。听父母说,我一两岁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崖面上到处是一种叫“节节虫”的东西,整个崖面都红了,每天早晨起来要用火烧一通,死掉的虫子最后得提出去几大笼倒掉。那段时间每天锅盖上,被褥上,地上,炕上到处都是,一觉醒来,大人和孩子身上也爬的是。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叫了阴阳先生来刷扫了宅院,那些虫子才慢慢没有了。每次听闻长辈们提及此事,总让我后背涔涔的冒冷汗:幸好那时候我还没有记忆,我是从来最怕虫鼠蛇蚁之类的了。

老宅自然也发生过一些有趣的事。我三岁以后,就搬到新家了,父亲是长子,一个大家庭里成员太多的时候自然先从长子开始往出分家了。新家在离老屋二三里路的平原上,在大路边上。父亲母亲每日里去新家箍窑盖房,我是总被留在老屋里的。可是听闻长辈说有好几次,趁家人不注意,我就抱着母亲的一双布鞋跑出去。出了门是一条沿着沟边的小路,然后分道成两条胡同,胡同里紧挨着住了许多人家,所以这两条路胆小怕生的我一般是不去的。我是先上门口那道坡,再穿过一片庄稼地,便是一户人家,是地坑院。我便常常站在那户人家院子上面看,院子里的一切一览无余。有时候看见女主人在院子里洗衣服,有时看见男主人从外面回来,更多的时候院子里是没人的,至于家里还有其他什么人则完全不记得了。记忆到这里戛然而止,最终到底是被家人找见带回老屋了,还是找到了父母正在建的新家,这些陈年旧事早已雨打风吹去,没了下文。

而成年后的我,有一段时间却频频梦到那一段路以及两边的人家。或许是分家以后我还时不时从那些路上去看望祖母的缘故吧!在我十来岁时,祖母也随着三叔一家住到了建在平原上的房厦里。老屋从此便一日日一年年沉寂下去,墙头和崖面上的黄土层逐渐在风雨侵蚀下剥离塌陷,坡道上和院子里杂草丛生,淹没了多少足迹和烟火俗尘事啊!

明明记忆早已模糊不清,可梦里,一切却又那么清晰,让我时不时地生发出些许庄生梦蝶的迷惘来。梦里,我一次次经过那条小路,每一户人家门前和院落里的建筑,都清晰可辨。或许,是久别的老宅在召唤我吧!

那个假日的一天,在我再三的提议下,老公陪着我走了一遍那条小路。我们走得极慢,路边每一个废弃的宅院前我都要前去细细地观览一番,一切,和梦里的模样竟然那么相似!我家的老宅前我更要好好打量一番了,可是因为我家和附近的几户人家已搬离太久,门前那条路上蒿草荆棘遍地,已无法穿过。门前那条坡道也勉强爬到半截,只能依稀辨来前院的那几孔窑洞。

光阴流转,多少陈年旧事都已烟消云散,这方土地,也已沉寂的太久太久。或许,老宅也会以梦或别的什么形式向曾经生活在这里的其他的人们发出召唤吧!

人生总是这样,年轻的时候总想逃离,而年龄渐长以后,又会对童年时候的许多东西频频牵念。

水静莲香,原名齐改利,甘肃西峰人,八零后女子。从小喜爱文字,2011年起开始文字写作,作品散见于杂志报刊和网络平台。愿以一颗素心,匍匐于文字的殿堂,以我手,写我心,低眉浅行于光阴的水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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