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碧水,孤岛独庙,形同虚设的山门,春夏秋冬的轮回,法力无边的老僧,撩人心弦的风铃,让人心定的音乐,寓言小品似的段落,淡淡的情愫还有佛偈般的隐语。《春去冬来》名字费解,结构却简单。镜头干净写意,世界的色彩被过滤得不着纤尘。在从容的运气吐纳中,人生的五个瞬间过尽千帆。 金基德被誉为韩国21世纪最具有领导潜力的导演。从未受过正规电影训练的他,作品反而殊少匠气和雕凿,多了几分浑然天成。他曾在法国学习过绘画,《春》中出色的画面感正是拜他高超功力所赐。他此前的作品多落墨暴力和变态情欲,那些众生像孤独的废钢锈铁,经他电影锻造,最终变成一把直接划破边缘状态的利刃。《春》中他却化戾气为莲华,把它写成了一则借助视觉传达的寓言,声色内外,直达空门。 故事设定在一汪群山环绕的湖水和漂浮其上的寺庙里,庙里住了一对师徒。春天徒弟上山,把石头绑在鱼、蛇和青蛙身上嬉闹。师父看在眼里,晚上将一块石头绑在徒弟身上,徒弟醒来走不动,师父说:“那鱼、蛇和青蛙背了石头,能走动吗?它们哪个死了,你一辈子都会背着一块石头。”徒弟来到水边,只有青蛙活着,罪业已然缘起。夏天,山外来了位养病的少女,万物勃苏的自然唤醒了青春年少的徒弟体内如岩浆般灼热的本能,情欲在湖光山色的映衬下水墨相氤,有了硫酸样的浓度。形容枯槁的师父则是小僧夜晚幽会情人所要越过的冷硬沉默的障碍。少女离开后,徒弟无法忍受情欲煎熬,带上一尊佛像离庙出走。 秋天,师父在报纸上看到徒弟杀妻的通缉令,他拿出徒弟的旧衣补缀完好,归来的徒弟已是一具充满怨毒与报复的躯体和一颗被邪恶膨胀的灵魂。他嘶吼道,我无法忍受她的背叛,师父静静答道,可是这不就是俗世吗?警探随之而来,师父在庙外木板上以猫尾蘸墨书写《心经》,令徒弟一夜之间以刀刻完。徒弟离开,小舟自行来回,山门自开自阖,这是最具禅境的一章。师父随后自闭七窍涅槃。冬天归来的徒弟捡拾起师父的舍利,修身养性,以救赎的仪式将佛像拖上山。佛像被放在山巅,神情慈悲地看视着整个寺庙。寺里来了一个妇人,留下一个婴孩后失足坠入冰窟死去。 又一个春天来临,小徒弟在山间摆弄着乌龟,宛如其师当年,新的轮回开始了…… 《春》呈线形叙述,每季情节都借镜头和画面直觉推进:山门闭阖就是一幕。但绝无刻板重复之感,漶漫的叙事中仍有毫不流泄的主线。导演并不关心讲了一个什么故事,重心放在了精神层面的哲理冥思,叙述让位于心灵的诉求,因而显得不再重要。一个宛如世外桃源的小庙,尘世声色却依然破门而来,完整地出席了一个人一生从稚龄到少年到慢慢老去所能经历的一切七情六欲与苦痛。徒弟的情欲是人生诸般苦业的峰值,顺应影片被处理得风格含蓄,却潜藏着激烈的情绪张力,如一招凌厉的青霜剑气,尾势一直划到了师父劝喻的《心经》才止:“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片中,宗教的威仪和东方文化的神秘在一系列的仪式中次第出现:剃发,写经,刻字,武功,涅磐,舍利``````导演对它们的视觉阐述是时尚化的,无论是刻字还是武功都充满了声色之美。金基德也承认自己并不是在照版演绎佛经,影片中的日常清规和仪式,他并未按佛教的戒律依样描来。那些宗教色彩浓烈的理念更靠近人类的普遍关怀,比如顿悟,比如修行和赎罪……这个寓言故事是金基德一个人在漫唱暮鼓晨钟——兼本片导演、编剧、演员于一身(他出演了冬单元中的徒弟),亲身体悟了自己影片中的象征寓意。 《春》片虽有喻世之意,但导演绝无说教之嫌,他不自诩解人,而是处处留白,听任观众缘溪山行。徒弟杀人归来,师父划船去接,看到样貌大变的徒弟,只是轻轻一句,长大了不少嘛。只一句,人生的幻灭感就出来了。要阐释生活中重大的哲学命题,或者构筑电影中博大精深的思想性,东方美学在这方面似乎提供了一套独门秘技,看似简单,却可以见森林,这种美学对于情爱,对于电影,对于日渐浮躁的都市生活,还是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救赎作用的。 彻悟与欲望的角力,如同以心火点燃禅灯,速度和力度相等而方向悖反。欲望下行,堆积在小腹,彻悟上升,停留在大脑。电影从这朵矛盾的两生花里插身过去,用一种缄默的方式表达了对这个命题的介入:在每一个春夏秋冬的瞬间,我们都如是这般,周而复始地从人群走向边缘,由边缘回归人群。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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