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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地震40周年祭:“先救贫下中农,不要管地主”

 牛人的尾巴 2016-07-28

他搂抱着老伴尸体,

说什么也不从废墟里出来

作者:刘凤城(退休工人,68岁)
“三八旅馆”倒了,“新华电影院”平了,“新鸿记饺子馆”的废墟堆边缘下面还露出来了两只脚,那是一双穿着粉红色塑料凉鞋的女人的脚。
资料图:吕宝田追思在大地震中丧生的老伴儿和两个儿子。

1978年,我还住在唐山一个叫半里村的地方。三条深不过70米宽不超两米的小胡同,并排在一起,二条1号就是我的家。当然,新唐山地图上是找不到“半里村”这个地名的。

小院里我住的东厢房很小,约六平米。1个双人铁床、1个小写字台、1把椅子,人在里面要想在地面上活动活动,是没有多大的空间了。

大地刚刚摇晃,我就猛然惊醒,翻身下床,踉踉跄跄撞开竹门帘就一头钻出了小厢房。在空地上站稳之际,身后面的小厢房、妈妈住的正房、半里村的房子,刹那间全部倒塌,空中弥漫着呛人的尘雾。

大地震过去以后,很多人曾对我说“地震晃动只有短短几秒钟,房子就倒塌了。那么多人全部都被埋在废墟下,就只有你大城一个人能跑出屋,连根汗毛都没伤着,那是你小子命大”。

想一想人家说得也是。小厢房四面是厚厚的土坯墙,房顶根本没有任何立柱支撑,就是直接担在了墙壁之上。墙倒房顶落。如果当时没有及时地逃了出来,那么砸在我的身体上面的,至少是一面墙和一个整个儿的房顶。

不过,这样的“命大”与睡觉时的环境也是分不开的。我是大小伙子,晚上睡觉不上门闩甚至没有关门,再加上我的屋子小,从屋里到院子的距离也就短,从床上翻身下地仅仅走了两步就到了门口,挑开竹门帘已经迈到了门外。这期间绝对不会超过两秒钟。

资料图:大地上的裂痕。

短暂迷糊过去之后,我对眼前景象感到震惊:自己家的房子倒了,周围别人家的房子也全榻了。几十米百十米外的唐山剧场、大众浴池、清真寺、冰棍厂、玻璃器皿仓库全部平了。深更半夜,农村的旷野上,没有灯光也没有人影,只有身上穿着三角裤衩的我。

从小在城市里长大,在农村又呆过10年的我已经明白:强烈的大地震刚刚震平了偌大的唐山,正在熟睡的人们此时全部被埋在刚刚倒塌下来的房子废墟底下。目之所及,我是唯一一个站立在废墟上的人。

那时的我,血气方刚,也没有恐惧。

用力抽出被砖石瓦块掩埋住的双脚,我跑到母亲住的正房废墟前。“妈,妈,你在哪儿?....妈,妈!”

“啊,啊!外面有人!外面有人!救命!快来救命呀!”“大城,我是**,大城,我是**,快来扒我”,“大城,快来救我”……

刚刚还是一片死寂的废墟,一下子沸腾起来。倒塌的房屋下面,传来了呼救声,瞬间就将站立在废墟上面的我给包围了。

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呼喊救命声中,唯独没有母亲的声音。

“妈,妈,妈呀”!我急得一边连连叫喊一边俯身,两只手一下子就插到大块房顶下面。房子已经坍塌,但是,炕在什么位置,母亲睡在什么地方,我是十分清楚的。

我用尽全力将房顶碎块掀翻,又把下面的苇帘灰土扒拉开,瞪大眼睛也没有看到母亲。

资料图:拆除险房避免二次危险。

比水桶还粗的大房柁,一头儿重重地砸落在了母亲平时睡觉的炕头上面。房柁上面还承担着九棵碗口粗的木檩,木檩上还压着半尺多厚的焦子房顶。房柁砸下的地方已成了大面积塌陷的深深的坑洞,黑乎乎根本就看不见母亲人影

我在废墟上跺跳、嘶喊。

“大城,大城,赶快过来扒我呀!”“大城,大城,快来救命呀!”“大城,大城,......!”“救命,救命....”呼救声音立时又从四面八方的废墟底下响起。

面对着寂静无声的深深炕洞和砸陷进去的大房柁,耳听着废墟底下传来的呼救声浪,我回应了大伙儿“哎,哎,别再喊叫了,我是大城,我现在就开始扒救你们!”

谁都想让大城第一个来扒出自己,谁都想尽快地从暗无天日的废墟底下脱身出来,废墟下面的呼喊声一刻也没有停止。

资料图:震后救援。

民立是和我一起在小胡同里长大的伙伴,他没有受伤,只是被困住了身体不能动弹,我想法把民立拉出来,告诉他“你自己快去扒家里的其他人吧!”扔下这句话,我匆匆地又奔向下一家。

每一家的废墟,我往往只扒出来1个人或与其埋在一处的人。他们家里其余的成员,就交由他自己去救了。

正当我跑向已经退休的林叔家废墟时,余震又爆发了。唐山大地,再一次陷进怒海中。

如果说大地震最初发生时,人们正酌睡而不知,那么这一次的余震,让侥幸逃过劫难惊魂未定的人们,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巨大的恐惧。

地面上的人惊慌失措,连滚带爬。有人死死抱住身边的木檩,有的人紧紧搂着地上的房柁。

废墟底下还被埋压的人们,惊恐万状地呼喊着“救命呀!快扒我出去!”“活不了了,这次真玩完啦......”,哀嚎的声音全变了调。

在余震的持续颤抖中,最初那些没有完全坍塌,摇摇欲坠的断墙残壁,这时轰然倒下。

当我找到老林叔时,他已经不再喊叫,紧紧搂抱着死去多时的老伴尸体,说什么也不从废墟里面出来了。

半里村的救援结束后,几个年轻的伙伴急匆匆地从我身边走过:“大城,我要去扒我叔叔家了”“大城,我妈让我去矿井找上夜班的爸爸”……四周邻近的人家,凡是活着的人都已经从废墟里出来了。年轻力壮的人,这时候又纷纷散开离去,去扒救散居在市内各处的亲友。

父系一脉、母系一脉的十几家亲戚都散居在市内各处,远近不一。最后我还是决定先去住在西工人新村的老姐家。那里有我可爱的外甥、外甥女,最大的才5岁。

唐山已经找不到能畅通无阻的马路了,无数条小胡同也全被砖石瓦块塞满。大马路上到处散落着两侧倒塌建筑物的碎砖石,木招牌,玻璃碎片。隔不远就有折断的电线杆躺在路中间。水泥的马路路面,布满了鼓包和大缝。

“三八旅馆”倒了,“新华电影院”平了,“新鸿记饺子馆”的废墟堆边缘下面还露出来了两只脚,那是一双穿着粉红色塑料凉鞋的女人的脚。脚的旁边,丢弃着一把长柄的大扫帚。

资料图:地震后的唐山火车站。

贯穿市区的京山铁路线,有几段钢轨已扭曲成了长蛇形状。原本正行驶着的一列火车已经被震颠覆,十几节车厢东倒西歪扒在路基旁。

路北区的政府大楼坍成废墟;开滦矿务局的五层办公楼从中间一坍到底;大井口那座钢梁结构的高高井架,突兀在废墟之中,只是它顶端的巨大天轮,早已经停止了转动。

开滦医院残存的二楼阳台上,一具身穿白底蓝条住院服的尸体,倒伏在砸弯了的栏杆上面,脑袋耷拉着。还有一具尸体,下半身被坍塌的水泥板死死地挤压住,而上半身两条扬起来的手臂,僵直着已经伸出了栏杆,似乎还正在向路人们发出求助。

资料图:坍塌的开滦矿物局医院。

全市最高档的唐山宾馆成了废墟堆。

全市体育设施最先进的灯光球场彻底被毁。

全市唯一的一座高等学府—河北矿冶学院,教学楼,实验楼,图书馆和宿舍楼坍成了废墟,堆堆相望。

马路上行走着的人们,时而擦肩而过,但全部神情木然地低着头,谁都不讲话,谁也不理谁,也没有谁发出任何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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