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唏嘘往事(往事如烟)

 卖炭翁的舍得斋 2016-07-30

唏 嘘 往 事

电话是个好东西,谁也说不清给了人们多少方便,以至于谁也少不了。但也带来不少坏结果:孝顺的孩子会使“膝绕儿孙”成为泡影,虽一墙之隔也会用话筒代步。友好的朋友会使“促膝而谈”成为故事,虽长久未见也只用听筒“今天天气好”。

和夏君仅仅同窗初三,但数十年交谊绵延感情笃厚。前些天从贵阳回来,用电话逐一问候,居然得到他癌症缠身的坏消息,我的心咯噔一下又赶紧以“来之安之”安慰,放下电话却半天没能言语。

一九五八年,母亲费九牛二虎之力将读完初二的我从湖南转学武汉,接收我的是芳草萋萋鹦鹉洲上的瓜堤街中学,初三有两个班,我被分配到二班,班主任老师姓赵,一脸络腮胡子,一口洪湖乡音。班长姓张,乒乓球打得极好,学习委员便是黢黑的君。在鹦鹉洲呆了一个暑假,学了个“夹生半吊子”的武汉话,自己感觉良好却叫人家难受,九头鸟们嘲笑我“山西驴子充马叫”而授予“驴子”绰号。君很友善,偏偏和我用家乡话交流,不时纠正我的“武汉话”,好在我的语言适应能力还对付,很快就“蛮像个汉口伢”了。

大办钢铁风起云涌,汉阳文教系统的“小炉群”选址于没有晴川阁的铁门关下,我们须得白天黑夜地前去“会战”。灯火通明,广播喧噪,师生们锤矿石、做坩埚、搬砖头、推渣滓等等叫干什么干什么,夜晚还偶尔受用“宵夜”。张班长传达投稿指示,君和我商量:“你的作文马虎相,写点怎么样?”我便仿《瓜州古渡头》写小令一首塞责,居然得老师奖誉,荐至汉阳区办小报上刊出,这是我第一次发布并用铅字印刷出来的诗作,以至于到现在还津津乐道。

注定短命的土炉炼钢很快就偃旗息鼓了,学校又开展“勤工俭学”,便是每周六到沌口的汉阳造纸厂扛芦苇。沌口离汉阳约摸二、三十华里,我们几百人集体坐轮船前往。芦苇是造纸厂的原料,一捆捆山似的堆在江边,我们的任务便是为之转运。这样的活路和上山砍柴大体相当,对来自山乡的我一点不陌生但城里的同学就很难习惯,久而久之就有种种稀奇古怪。有次在造纸厂食堂吃罢午饭,君他们四个班干部钻进芦苇堆打扑克,我便坐在旁边看他们带去的杂志。都是十多岁的孩子,玩得兴起就忘了时间,等到我看完了那本薄薄的书才想到时候不早了:“会不会迟到?”五个人全傻了:“完了,这回叫赵大胡子逮到了!”怎么办呢?君最有主见:“再去也是逮到了,干脆玩个痛快。”于是继续打扑克,我坐如针毡:“怎么回去?”是啊,怎么好意思上船呢?扑克也不玩了:“去他妈个鬼,我们走路回去!”沿长江江堤回鹦鹉洲,我们谁也没说话,寂寥得叫人心慌。

我们以为老师将在星期一对我们大加挞伐,但那络腮胡子全然不动声色,没事人似地继续他那天沔韵味十足的朗诵、讲解,我们不得不压抑这越来越沉重的忐忑。一直到星期四,老师下课时说:“方子如午休的时候到我办公室来一下。”五个人不约而同想到:“大胡子捏住最软的柿子了!”君对我悄悄耳语:“就说是我的主意,是我们不准你走。”我当然大义凛然:“那为么子?有难同当!”家里的午饭吃得味同嚼蜡,回学校慢吞吞到语文教研组,老师伏在办公桌上批改作文:“坐,把那张凳子拖过来坐。”笑眯眯地将一大叠作文本放进柜子:“我也是这学期到这个学校的,听说你是转学来的,习惯吗?”我支支吾吾,老师干脆捅开窗户纸:“你们几个平时表现得很好,那天是不是睡忘记了?以后叫你们睡也不会那样了,批评你们有什么用?告诉他们几个不要东想西想。”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刚出版的《林海雪原》:“知道你喜欢看书,拿去看吧!”后来才知道,当天就有同学说我们五人逃避劳动,老师替我们掩饰:“方子如累得肚子痛,我叫几个班干部把他送回去了。”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我们毕业了。君进了武汉第三中学读高中,我进了钢铁学院中专部,我毕业进了钢铁公司,他考上了医学院,两人依然情同手足,两家更是通家至好。他家住江边并有大大的一张罾,我常到他家去扳罾捕鱼,虽然捕获有限但都叫我拿回去:“我们家吃鱼蛮容易,你们想买都难。”后来我家迁至汉阳车站路,面积很窄的住房令我无法在家住宿,逢年过节就只好到君家和他抵足而眠,他大学毕业和同班同学安安结婚,我根本没把他的蜜月当回事,还是一样把他们家当自己的家,她妈妈留我住宿并叫媳妇到自己床上去,而我一点没客气地钻进他俩新婚的被窝。他俩分配到恩施工作,我只要回到汉阳,妈妈就会赶紧催我到君家探望他那思念儿子、媳妇的老母亲,一直到我成了家把妈妈接到这边来才逐渐减少,后来两家的母亲先后逝世才和汉阳绝缘。

我们先后都当上了芥菜子般的小官,人前人后忙个一塌糊涂,天各一方借助鸿鱼沟通,每每窝心之际,熟悉的字迹成为安抚的甘霖,烦恼的絮叨化作慰问的音乐,这儿时的情谊居然那么具备生命力,连我们自己都莫明其妙。

终于回来了,君夫妇经千辛万苦调回了武汉,携儿带女来到我家,执手相顾,居然都是两鬓苍苍蚓纹满面,隐泪于眶哽咽在喉,小酌时蔬素酒清茶,远胜龙肝凤髓琼酿。两口子在一家过去的军工企业撑起卫生院门脸,夫主政内科,妻掌持妇产,悬壶济世郊隅,救死扶伤偏远,是处少壮均安安接生哭出人间第一声,有口皆碑于一方。毕竟老之将至,我们之间往来渐疏渐少,后来又有了电话,隔线叙抒取代了挤车杖步,相见之机愈久愈稀,然较比当时门庭若市时之毕恭毕敬者亲近多了。

君长我三岁,自然早我三年致休。其子因点额高考而至今精神恍惚,女儿长成远嫁南粤,为儿子日后计,君赴台州应诊,安安留产科返聘,每每以短讯和我联系,孤苦之情溢然,相慰无言,惟唏嘘以对。去年不再赴闽,窃喜能稍事休息颐养天年,未想恶疾相侵,由不得指问苍天何其毒也!指问又能奈其何?不得以俯首相求:佑我君,佑我安安,佑我天下良善!

过年时携妻再去夏军家,就安安在,一股不安袭来,安安告诉我们,:“他走了……”虽有所估计但没想到这么快:“已经三个月了,他特意交代,不要告诉朋友们……”字字唏嘘行行眼泪,我们的安慰显得那样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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