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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为媒,罗洪的新诗

 红瓦屋图书馆 2016-07-31

诗为媒,罗洪的新诗

———“故纸札记”之十一


    陈学勇

    年逾百岁的两位女作家,五月里走了一位杨绛,享年一百零五;另一位罗洪尚健在,已高寿一百零六,堪为人瑞之杰。曾经误传罗洪也在杨绛负笈的苏州东吴大学求学,事实上她在苏州“女师”毕业做了西席,无缘与杨绛同窗。确为杨绛校友的是朱雯,当时罗洪的恋人。当初两位才女过从与否,不得而知,但晚年情谊是不浅的。罗洪虽没有专门写杨绛的文章,而那篇 《纪念钱锺书先生》,竟大半篇幅述及杨绛,情真意切。

    女作家大多写过新诗,甚或最初即由新诗步上文学道路,尽管后来又多数未能戴上诗人桂冠。庐隐、苏雪林、陈衡哲、丁玲、萧红,以及凭小说 《隔绝》 成名的冯沅君,均是。罗洪亦是,她在发表小说之先便已创作了诗歌,可几乎无人道及。许多文章以为小说家罗洪的处女作是小说,她忍不住发表了 《我的第一篇作品和第一本书》,澄清第一篇“是随笔,题名为 《在无聊的时候》”。其实罗洪也忘记,处女作同时有三篇,在这篇随笔题目下含有“外两首”诗歌 《失眠之夜》 和 《Inspiration (灵感)》。她另一篇文章 《我和朱雯》 同样只是说,“我试着写了一篇散文,这是我第一次写稿”,投寄 《白华》 云云,仍不提及她两首诗歌。按篇末注明的写作日期,诗歌 《失眠之夜》 比随笔《在无聊的时候》 还要早写四天。朱雯在诗的“前言”中评介,“罗洪的诗,也是带着歌咏自然的色彩”。年轻人难免爱写点诗歌,爱情中的青年尤其如此,那时罗洪年方二十,情窦初开。她写诗起因与她松江的同乡、日后的夫婿、文学上志趣相投者朱雯有点关系,三篇处女作原本投稿给朱雯主编的《白华》 旬刊,不料 《白华》 因经费困难忍痛停刊,朱雯转手推荐给 《真美善》 杂志面世。编者和作者由文稿往返萌生恋情,罗洪写了一首 《献给王坟———“漩涡中的人物”序》:

    我紧闭着心扉,

    等待我希冀的来者。

    一个抬着头来轻扣,

    我看见他可怕的苦笑;

    一个趋着步来低问,

    我听出他迟疑的语声。

    如今我的心扉开了,

    我见到了含泪的深情,

    我听到了诚挚的语音。

    为要看明月的皎洁,

    我睁着倦眼,独凭楼头;

    为要在静夜中默想,

    我冒着寒意,仰 (抑) 住悲愁。

    思绪幻成了一个含泪微笑的面形

    这眼前的影儿啊,正是我心上印着的呀!

    睁眼细看时,这面形已没了,

    而心上的却更显然分明。

    我紧闭着心扉,

    等待我希冀的来者。

    如今我的心扉开了,

    我见到了含泪的深情,

    我听到了诚挚的语音。

    此据 《草野》 周刊原载迻录,她米寿之年披露青年时代致朱雯的信,信里抄示了这一首,文字略异。王坟乃朱雯笔名,他虽小罗洪一岁,却早一步登上文坛,且初有建树,出版了小说集 《现代作家》,正在创作长篇小说 《漩涡中的人物》。朱雯同样写过新诗,也填过旧体词,好像还出过一册诗集。那首写在一九二九年春末的 《呵,走失了路的小羊!》,副题“献给××女士”,这××女士就是罗洪。诗曰:

    “呵! 走失了路的小羊! /横在你面前的是一片汪洋。/没有涯垠,没有边行,/更没有只叶扁舟在水上相羊。/报 (倒) 在水里的影子,不时的给浪搥破,/站在水畔的身躯,不时的给浪侵戕。/死神露了狰狞的脸庞呵在扬长,/回头吧! 走失了路的小羊! //呵! 走失了路的小羊! /横在你面前的是一座山岗。/栖满虎豹,栖满豺狼,/更栖满虫豸蛇蝎,在旷野猖狂。/嗅到了你的气息,它们便要来追逐,/闻到了你的声音,它们便要来加殃。/死神露了狰狞的脸庞呵在扬长,/回头吧! 走失了路的小羊! //呵!走失了路的小羊! /横在前面的是一所高堂。/装得艳丽,装得堂皇,/更装得巍峨地好似阿房。/但在堂里的恶鬼,盘踞着候你临到,/但在堂里的妖魔,潜伏着候你近旁。/死神露了狰狞的脸庞呵在扬长,/回头吧! 走失了路的小羊!”

    毋庸讳言,朱雯表达心迹的诗歌,有点雕琢,也就稚嫩。他创作才能似不及其夫人,彼此呼应的情诗早已显露了参差的端倪,日后朱雯的成就便偏重翻译和研究。然而真情还是叩开了罗洪心扉,罗洪的 《序》诗,无疑是对朱雯情诗的热烈回应。

    那一阵罗洪的相关题材诗作还有 《梅雨时节》 和 《梦影》,但一直散佚在集外。看《梅雨时节》:

    丝丝的梅雨滴得梧桐的叶儿颤摇,

    蔷薇的柔枝也在阴雨冷风中潦倒,

    娇美的花朵如今只见它东零西落,

    怎禁得细枝如落花各自凄凉懊恼?

    连绵的细雨浑成了一片迷离朦胧,

    阴沉的天幕上密布着无垠的乌云;

    几回怅望天空只勾起了心头烦闷,

    深夜梦回时又倾听那雨声的音韵。

    沉闷的天色使我也染了它的气息,

    天空依然迷蒙而雨丝又点滴不停,

    艳阳的光辉为甚不驱散朵朵墨云,

    我要投向爱人的怀里温暖我的心。

    夜阑寂静中听那细雨向人间飘拂,

    是黑的长空奏着轻微哀怨的歌手,

    温和的风为甚不吹断这雨丝根根?

    我要奔到爱人的面前倾诉那离情。

    再看 《梦影》:

    急滴的雨声将我睡梦惊醒,

    只孤寂的灯光伴着我个人;

    移了枕儿想和着雨声低吟,

    而梦境呵尽是在心头憧憬。

    晚霞的残虹在天幕上褪尽,

    月儿懒抹轻妆向人间缓行;

    四围的苍茫呵笼罩了一切,

    我独自在迷离中踟蹰逡巡。

    小路崎岖我叹着行路艰难,

    垂柳尽拂着我脸儿啊肩头;

    满怀的愁绪涌上满眶热泪,

    走遍那天涯吧为什么逗留。

    迷羊凄切的呼叫声声悲哀,

    孤愁的心怎堪悲哀的振摇?

    彷徨四顾我何忍听它凄叫,

    歧途的人怎救得迷路羊羔。

    急滴的雨声将我睡梦惊醒,

    只孤寂的灯光伴着我个人;

    移了枕儿想和着雨水低吟,

    而梦境呵尽是在心头憧憬。

    两诗皆刊一九三一年的 《当代文艺》 杂志。《梦影》 更像唱和朱雯的 《呵,走失了路的小羊!》“迷羊凄切的呼叫声声悲哀”,简直是从朱雯诗里剥脱出来的。罗洪应是受了新月诗派熏染,诗里隐隐烙有新格律体印痕。此时罗洪生活道路还算平顺,又正与朱雯热恋犹酣,本不该产生孤寂情绪,诗里“孤寂”、“悲哀”、“热泪”,难保没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嫌疑。朱雯说罗洪诗作“歌咏自然的色彩”,《梅雨时节》 则更加明显。可惜,偏在这歌咏,情思笔墨未尽其力,因而作品不太耐人咀嚼。朱雯由诗进而说人:“她是看透人生,可是她并没有沦入恶魔派的思想———她能在这无聊的中间,启示出一条路,一条给青年们以光明的路。”(《在无聊的时候》“前言”) 就罗洪二十春秋的平常阅历,就她那时的诗与文,话说得有些言过其实。情人眼里不仅出美貌,连思想、才华也格外耀眼。

    罗洪一生发表的诗歌,我得以寓目的仅此几首。想还有未发表的,献给朱雯的情诗,偶尔留存在当年致朱雯信里,如 《心曲》,却有题无文。朱雯也还有一首百余行长诗 《求爱四部曲》,所求对象不言而喻,正是与他热恋的罗洪。罗洪和朱雯俱不以诗歌著称于世,但少年风华,不断诗笺往还,可谓诗为媒也。

    罗洪的小说与诗歌大相径庭,熟悉罗洪小说的读者,很难相信这些诗作出自她的手笔。这样的自怨自艾情绪,以及文体的抒情性,终究不合罗洪的性格和胸襟。可能罗洪意识到抒情体裁或非自己所长,要么就是她负起胸怀人间的社会责任,弃言志近载道,令她转向小说体裁。小说家罗洪笔底人物形形色色,农工、商贩、教员、医生、官吏、兵卒,乃至烟民、小偷、佛徒,题材之广泛,无其他女作家可比肩。而且她规避了女性小说家常有的抒情色彩,写实而冷峻,像她的笔名,颇具须眉气概,成为独树一帜的民国女作家,赵景深对她极为赞赏:“以前女小说家都只能说是诗人,罗洪女士才是真正的小说家。”赵教授曾予以殷切期望,“我希望作者做一个‘女中吴沃尧’,‘中国的巴尔扎克’。”(见 《文坛忆旧·罗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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