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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文豪汤显祖

 donglin58 2016-08-01



汤显祖晚年居所庭前有一棵玉茗树高出檐际,他便称自己的居所为玉茗堂。传说那树木着实扶疏茂盛,可就是不开花。后来《牡丹亭》曲度成,汤显祖招来伶工搬演,不料当晚此树千花绽放,以后年年及时而发,再不愆期。

《牡丹亭》传奇的精神世界

1591年,汤显祖因为上书批评朝政,被贬到雷州半岛附近的徐闻县做典史,南下途经澳门,见识了那里的嶴里巴寺,即圣保罗大教堂;据说次年春天北还,又在肇庆遇会了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这来回往返所见的新异景观,都丝丝缕缕融进了《牡丹亭》传奇。

传奇作为明代戏曲的泱泱大宗,书生所写居多,当然不能没有文人化、案头化倾向,不似元杂剧当行本色,不过两者之间区别也并不那样绝对。其实汤显祖酷嗜元人杂剧,传说收藏元曲不下千种,而且能一一评说各家之长、各本之妙,元杂剧的熏陶可谓自在其中。《牡丹亭》也叫作《还魂记》,得名于全剧的核心情节:女主人公杜丽娘为情而死,死前留下一幅自画像传世。她的情人柳梦梅辗转得到画像,发其坟而丽娘重获新生。而元人乔吉的杂剧《玉箫女两世姻缘》就演青楼女子韩玉箫因思念情人韦皋而亡,写真遗留给爱人,后来转世再生为张玉箫,两人终于团圆。日本汉学家青木正儿认为,这正是《牡丹亭》“写真”一出的来源。

《牡丹亭》全剧五十五出,今天的昆曲演出本删繁就简,基本保留了传奇的骨干。剧情托名宋代,其实于史实并无稽考,全出杜撰。主线说来简单得很:妙龄女子杜丽娘被正统老爹杜宝“强按头”读《诗经·关雎》,反而撩动了她的春情,以为经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绝不像毛传所释“《关雎》,后妃之德也”那样训饬女子内外规范的,而是“关雎尚然有洲渚之兴,可以人而不如鸟乎?”于是女性想自主而不可得的情怀油然而生,不能自已。嗣而徜徉花园,顿感“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身外景色的曼妙与内心世界的压抑恰互交感,不由得吟出“可知我常一生儿爱好是天然,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天生丽质,是要与人共赏的;无人知识,那美好也便归于虚无。因而,杜丽娘先而游园,既而访柳,梦中、实界两度与情人幽会幽合,实在是人的天然本性苏醒之后,对于世俗有形无形的桎梏羁绊的挣扎挣脱,坚毅果敢又柔情似水。她的情人柳梦梅为杜丽娘的痴情所感,为她的娇艳所动,才会引出获像,掘瘞,(杜丽娘)复生,乃至别种千辛万苦的爱情路,这一切,无不归于一个“情”字。它是当时时代的感召,亦是至今依然摇荡性灵、感染人心的“秘方”。

“惊梦”写丽娘与梦梅水乳胶漆,说汤显祖思想离经叛道似乎并不为过;可堂而皇之让宦门深闺和陌生男子曲尽鱼水之爱,还是令读者看客有些“打眼”。可能这是时代风气使然吧。明代中期以后社会风气空前开放,却也不免流于猥琐,上至皇帝,下至群臣百姓过分流连饮食男女。汤显祖受此风气影响了吗?可能。更有可能的是,汤显祖是向他的元人老师王实甫讨教得来——《西厢记》里的崔莺莺就是不顾老妇人的箝束,大胆向爱人张君瑞自荐枕席的。
《西厢记》末尾倒数第二支曲子“清江引”唱道:“愿普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属!”人的性爱永远以情爱为基石,这一伟大的呼唤也在汤显祖那里得到回声。他的《牡丹亭记题词》写道:“天下女子有情宁有如杜丽娘者乎?……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这就是由元讫明,两代戏剧大师演绎出来的浅显又亘古不变之理。《西厢记》决然违逆大唐宰辅元稹《莺莺传》自炫崇高之意,第一次把女人首先当作“人”来写,第一次把爱情当作人类最重要的感情来写,可能也是第一次在舞台上圆了痴情男女们的爱之梦。喜剧本意,真无逾于此!

《牡丹亭》进而强化了这个声音,和明代思想开放的时代潮流浑然一体,献出一首新的爱情至上的赞美诗。

“后二梦”写尽汤显祖的大彻悟

汤显祖一生学殖广博,著述丰赡,于诗词文赋,无不精当。但是,他之所以彪炳史册并为后人所熟知和激赏的,主要还是他的戏曲作品。他所完成创作的《紫钗记》《牡丹亭》《南柯记》和《邯郸记》,因其中都有梦的情节,所以被合称为《临川四梦》或《玉茗堂四梦》。这四梦,前二梦《紫钗记》和《牡丹亭》讴歌人间至爱至情;后二梦《南柯记》和《邯郸记》揭露官场黑暗,感叹“人生如梦”。

“后二梦”分别以人们熟知的南柯梦、黄粱梦为题材,通过淳于棼、卢生荣辱兴衰的一生,写尽了封建官场尔虞我诈、相互倾轧、贪污腐化的种种丑行。从“后二梦”中可以看出,封建社会黑暗体制下的官场是一个大染缸,它把踏上仕途的读书人染成肮脏色。在这些当官的士子身上,善情退而恶情长,最终堕入“极恶”之境地而不能自拔。“二梦”还写尽了仕途的凶险。在当官的路上,到处潜伏着危机,成败浮沉,不可逆料,一切都是荒唐颠倒的,不可理喻的。可惜在名利场中奔逐之人,往往利令智昏,不思进退,只有当他们遭受灭顶之灾时方有所惊悟。“二梦”深刻而又生动地揭露与讽刺了封建社会的科场、官场,这正是汤显祖对二十多年来官场经历的反思,同时也是他对人生的一大彻悟。人世既然已无可救药,何不彻底放弃呢?这时,宗教意识就自然起作用了。走向彼岸,这是人生无路可走时幻想中的一条“出路”。汤显祖笔下的“二梦”人物,最终只能选择这一条路。

所以,若仔细体味临川之笔,我们还是可以看出,汤显祖对于在功名之路上拼力挣扎的士子是怀着普遍的同情与怜悯的。《紫钗记》中的书生李益以自己的德才在仕途上努力,却无故遭受权势的迫害。《牡丹亭》中纯情的柳梦梅长期贫寒困顿,勤政为民的杜宝却遭逢家庭悲剧。《南柯记》中曾建功立业的淳于棼最终授人以柄,前功尽弃。《邯郸记》中在官场弄权营私而历尽宦海风波的卢生,无异于自掘坟墓,终究难逃作为牺牲品的命运。我们在这里可以真切地感觉到作者对现实人世的彻底失望与决绝态度,同时也可以感受到他关怀人生并总是希望救助人生的博大悲悯情怀。

汤显祖与莎士比亚

与汤显祖同时同代,远隔万里之遥的英格兰,在伦敦戏剧圈中光芒四射的莎士比亚也写有《罗密欧与朱丽叶》等大量戏剧佳作,并殊为巧合地与汤显祖同一年谢世。

在《牡丹亭》问世前的三四年,在万里之遥的英格兰,在伦敦戏剧圈中崭露头角的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也书写了一段感人至深的爱情悲剧。天地不仁,阴差阳错,两人双双殉情而死。

汤显祖和莎士比亚两人,一个生活在晚明时期,中国古典文明早已过了创造力的巅峰,沐浴在烂熟的文明夕阳般绵软的余晖中;另一个则处于在英格兰国势上升时期,百废待兴。他们俩的经历、社会地位、学养各各不一,但都敏锐地嗅吸到了新时代隐隐飘拂而来的气息。天理、上帝等昔日散发着神圣光彩的词语黯然失色,彼岸世界的允诺和内圣外王的楷模变得遥不可及,他们俩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身边生机盎然的感性世界,人的自然生命便是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被严苛的戒律、习俗锁闭在箱笼中的男女之爱瞬间被激活了,它已不单单是人类繁衍后代的媒介,在他们俩的笔下,本身便被赋予了至高无上的价值。莎士比亚在《仲夏夜之梦》《皆大欢喜》等喜剧中为爱情唱出了绝美的歌声,而汤显祖在《南柯记》中也以浓彩重墨渲染了淳于棼的痴情,在重逢早已杳然升天的瑶芳公主时,他仍一往情深,执意要她下凡重做夫妻。

他们俩的肉体生命囚闭在16世纪下半叶和17世纪初期,无法穿越到其他时空区域中。然而,他们以不同的方式瞻望未来,超越各自局促狭促的现实,飞升到一个美丽的新世界,以酣畅灵动的笔墨将人类的种种痛苦、激情与梦想,他们的高贵与卑下,他们的智慧与痴狂一一展示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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