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不生孩子，我娶她干嘛？

王小能的文章



今天转发了一条医生的微博，是关于两个孕妇的故事：两个孕妇都有不适合妊娠的重大身体疾病，从医学角度，医生建议她们妊娠终止，但都没有成功。一个孕妇的丈夫说，“女人不能生孩子，我娶她干嘛？”拒绝了医生的建议；而另一个孕妇的丈夫相对态度和缓，他的说法是：“希望医生两个都保，如果实在保不住了，那还是保大人。”

值得庆幸的是，这两位孕妇的生产结果还是顺利的，她们均母子平安，这让人高兴，祝福她们。但是这条微博引起了蛮多的反响和讨论，是因为医生在转发的时候对之进行了价值判断：他认为他敬佩后者，而且也不像他的其他女同事一样痛恨前者。

我转了这个微博，表达了我的意见--我认为后一个孕妇配偶的做法，也不过仅仅是“人之应为”，是正常的符合人性的，而前一个孕妇丈夫的做法，让人非常反感和愤怒。这件事最奇怪的地方是，一个有完全民事能力的女性成年人，对于涉及自己生命安全和健康的重大问题，为什么她的主张得不到尊重？为什么孩子是她生，伤残和死亡的风险也是她承担，但是决定要不要冒风险却不是她本人呢？

随后这几条微博得到了很多人的热烈反响和激烈讨论。当然，在网络讨论中，人人都带有立场。写微博的医生被一些人批了，他就又写了一篇长微博，深情款款的阐述了这两位孕妇在明知自己身体条件不适、并且已经产生了不良反应和损伤后果的前提下，坚持要生孩子的伟大行状，并且表达出“她们把重大手术的决策权交给丈夫决定，是对丈夫的信任。”，同时医生还表示，那位被骂的很厉害的丈夫，其实是用“女人不能生孩子我娶她干嘛”这样的言论，把压力揽到自己身上，替老婆背黑锅，是非常伟大的。微博的最后，医生升华了一下主题，表示自己对女权主义者的看不上。在他看来，“弱者才需要争取权利”。

如果说第一次转微博的时候我对这位医生还没有太大的负面看法，那么看到他的长微博之后，就真的有点失望（而且从内心发出了冷笑声）。且不说那么转折生硬的洗白--到底是怎么能从那种言论里看出这个丈夫的伟大，我实在不明白（说他也有自己的可怜指出，这个我倒是可以认同的，他也是男权思想的受害者不假）。像其他一切男权思维持有者一样，他完全没有理解女权主义者追求的“权利”跟“权力”不是一回事：在当前的社会状态下，女性确实就是弱者、第二性、女权主义要的不过是“平权”，而不是凌驾谁压迫谁。病人也是弱者，他们拼命求医问药争取自己生存的权利，被虐待的孩子也是弱者，法律应该保护他们的权利，强者之所以强大，正是在于对无辜弱者的保护，而不是对弱者争取权利的行为嗤之以鼻，这不就代表了“所有的弱者都该死”吗？

那些冒死生产、不生不行的女人确实是弱者。女权就是弱者在争取自己的权利，争取她们生而为人，与不同性别的人在人格上一样平等的权利。

诚然，故事背后还有故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价值取向，但是因此忽视故事里呈现出来的那种很冷酷的价值观和女权的落伍解读，其实正是孕妇在这种高压语境下的悲哀。
把自己的生育安全交托给别人决定，在明知不可的情况下却拼命追求繁衍子嗣，这难道不是很悲哀的事情吗？只有三流影视剧才需要用“保大人还是保小孩”这种畸形的假命题来创造狗血冲突。关于保大保小的问题，大部分人已经达成了共识，正规医院也已经做出了非常符合医学伦理的选择：我相信大部分医生都觉得保护他们的患者--产妇--的生命安全是毋庸置疑的选择吧。
至于胚胎的权利，那需要开另一篇讨论了：不过胚胎不是自然人，在这个讨论里把胚胎的生命权拿出来说话，挺奇怪的。

这是个有意思的命题，不但引起大家对女性生育权的思考和讨论，而且也表现出了为弱势女性争取权益的必要性。

经过艰难的过程分娩婴儿，让人类族群得以延续，确实是挺厉害的事情。但是仅仅完成这种生育功能，跟其他动物也没啥分别。假若还是不负责任的生，不负责任的养，为其他的生命带来痛苦，那根本就是可耻的事情。一个人渣不会因为生了孩子就自动变成圣人，一个糊涂虫酒醉后的交配完全可以带来一个新生命，但是这有啥神圣的呢？而且，为什么父亲就不应该是神圣的呢，父亲也要对孩子负责呀。


在一个适龄不婚女会背负比同龄未婚男数倍大的压力、主流价值还是认为“女人没有家庭/不婚恋/不要孩子就不完整，不管她是不是事业成功或者有其他的追求”的社会里，生育有时不是一个女性的自我选择（比方说她很爱孩子、她和配偶已经有了成熟的育儿期许和计划），舆论压力、家庭压力，就是会影响她们的选择。有时候冒着极度风险去生育，并不是因为孕妇真的想经历这种痛苦--而是她下意识的觉得“不生个孩子不完整”“成为母亲是一个女人最大的成就”。在长期被男权绑架失去自身立场的女性身上，往往有这种“生育神圣，母性神圣”的倾向。

很多女人拼命生娃，女娃不够还要生男娃、不停“意外怀孕又流产”可还要生、明明身体机能完全不适合要孩子可还是要生、拼命剩下的孩子可能有遗传病可还要生......是因为她们不生不行！不生没好日子过！不生就被排挤死了！不生就要一辈子被戳脊梁骨！不生的话自己就会成为一个“没有价值的人”。这种情况不恰恰反映了女性地位相对低下，女性没有得到保护的现实吗？所以别脑补这么多母性伟大的知音故事了，大家都不傻。
在某些时候，自由是可以被隐形干预的，看起来“自由”的选择完全会被绑架，就像这两个案例里，孕妇看起来是依照自己的想法要拼死生孩子（自己也许会死，生出来的孩子完全可能有问题，痛苦一生）。但是真的这样吗？如果一个女人不生孩子，就可能面临离婚，被羞辱，被折磨，不那么强大的人就完全可能被操控意识。

就算在女性地位相对比较高、平等意识相对更好的社会氛围里，女性都比男性更容易背负这种压力。有很多人稀里糊涂的结了婚，稀里糊涂的生了孩子，并不是因为他们有多么强烈的个人主张，只不过是随波逐流、“大家都这样所以我也这样。”、“爸妈想要我这样我就这样”、这样做比较轻松不会被戳脊梁骨罢了。

我不觉得这种轻松的人生就一定幸福。


这种人生价值是谁决定的呢？如果一个女性的人生价值是由她是否能生孩子、并且在生了孩子后得到社会赞誉来决定，那么我们是不是可以转换概念去完成其他的冷酷逻辑：一个男人的人生价值就在于他能不能出人头地，爬上社会的金字塔顶端，如果一个男人温柔可靠诚实善良富有责任心，只要他赚钱稍微少了些，或者没有成为最牛逼的商贾，那他的人生就是一败涂地的吗？如果这样，那真的不知道有什么人的人生是不失败的，包括那些拼命主张女人不生育就不完整的人，因为我还可以觉得人必须上过月球才叫人生完整，这辈子你都没出过地球，活个什么大劲啊。

在现实的恋爱、婚姻关系里，生不生孩子，确实不是女性一个人能拍脑门决定的事儿。这就又要扯到一个独立的有人格的个体能否对自己负责的问题了--什么时候结婚啊，要不要孩子，什么时候要孩子，怎么样养育孩子，这都是需要去思考，并且和想要一起孕育后代的伴侣配偶们商量的事儿--所以，男人当然对生育问题有参与权。离开他们，女性无法产子，而完全自把自为自己决定的生育，其实也是不可能的。一个男人可以理直气壮的主张“我想要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而且他也完全有权利去寻找愿意配合他、为他生育孩子的女性，当他的妻子在要不要孩子的问题上跟他发生分歧，他也有权利用合法的手段解除他们之间的关系，这都没错儿。但是没有人能越厨代庖地替一个女人决定她的生育权，正因为她太女生具有了这种能力。

一个人独立自主且不伤害影响他人的人生选择，没什么好被干扰--评论和建议或许难免，但是不应该干涉。这很难做到，但是应该如此。每个人都是不同的个体，每个人的人生、价值取向都不一样。在不伤害别人、自己能对自己负责的前提下，追求怎么样的人生都是个人选择。追求事业成功，追求家庭完满，结婚，不结婚，生孩子，不生孩子，都应该是靠自己下决断的事情。虽然人难免软弱糊涂，很难做到事事都意志自由决定自主，但是总要努力争取不是吗。

很多人都自觉不自觉地在强化美化生育神圣谎言。比如我在回复里不出意料的看到了很多男青年的言论：结婚就是要生孩子的，你不生孩子你结什么婚--这有什么逻辑关系吗？婚姻法也没规定每个家庭都必须要生孩子，不生孩子就该被枪毙；也有人说女人被上天赋予了生育即能，就该担负起生育义务--且不说这个生育义务来源可疑而无赖，换个角度想，生孩子不是一个人的事，一个男人一生中的大部分射精都是浪费，我们可以因此说这个男人放弃了自己的生育义务吗？这也很无赖吧、

没有人应该被鼓励忽视自己的生命健康需求去追求这种虚伪的母性神圣。尤其是，自己站在干弟上，却撺掇别人甘冒奇险去完成这种“圆满”，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用别人的血去完成革命罢了。

其实看到这个话题引起讨论，并且看到了很多女性自主独立地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主张了自己对人生的把握权。有越来越多的姑娘能够自信的定义自己的生存价值，这是一个必然的过程，而那些对此呲之以鼻的人或许看不到这种变化过程，不过也根本无法逆转它。

这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