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神奇的中医:一个赤脚医生的贫淡人生(续)

 曾瑞 2021-05-10


在此群猪起舞的社会,做强者还是弱者,关键在于胆量,我就是那只特立独行的猪。

正文

Part

3


大姨爹一生救死扶伤,可谓功德无量。但他的人生遭遇,实在有点凄惨。一辈子,他都很穷,他也安于贫穷,活得很洒脱。但命运却会一次又一次地打击他。

自幼,他出身于贫农家庭,好不容易当上了兵。服役归来,等待他的,只是成为一个没有编制的赤脚医生。后来,有关系的同村战友,得到编制,进入医院,成为正规医生。他没有靠山,得不到编制,只得继续栖身民间。晚年,他过得也不安稳。他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在外打工,都已结婚生子。不料,他的大儿子在建筑工地出了事故,死了。常说,人生有三大悲痛:幼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悲痛,可想而知。大儿子死后,儿媳妇改嫁,留下两个孙子。年事已高的他,还必须肩负起抚养孙子的重担。

紧接着,一次下大雨,他家屋后的山体滑坡,打垮了房屋。当时是半夜,他睡在床上,被惊醒了,听见屋后传来稀里哗啦的声音。他慌忙起来,拿着电筒出屋去看。电闪雷鸣滂沱大雨之中,他没看清什么,本能地感觉不对劲。他慌忙跑进屋,叫醒熟睡的大姨,还有几个孙子,赶紧往外跑。大姨还要收拾东西,早就来不及了。屋顶上已经有石头砸了进来,石头连同碎瓦打在楼板上,噼啪作响。整栋房子的榫头,也发出咔嚓咔嚓的断裂声。他们披着蓑衣戴着斗笠,孙子们打着伞,刚跑出场坝,上到侧边的坡上,只见屋后滑下巨大一块山体,轰隆隆一阵巨响,淹没了整个房屋。幸亏他发现得及时,不然,一屋老小可能就葬身泥石之中了。本来就没钱,房子垮塌了,又要花钱建房子。而且,他还没地方建房子。政府有规定,自家的山林土地不能用来建房子,因为破坏了森林和耕地。后来,他只得将房子建在小小的菜园子里,总算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乡下人有一种说法,凡是会医术懂法术的人,命都不好。他们说,这样的人救死扶伤,画符念咒,安坟镇宅,违背了很多上天的意思,就会遭到上天的惩罚。我所认识的很多巫医,道士,神婆,他们的确都差不多是一生贫穷,时运不济,命途多舛。按照乡下人的说法,这类人替别人化解灾难,反而会给自己招来祸害。面对大姨爹一生的遭遇,我妈总是叹息,说他救得了别人,救不了自己。

大姨爹为人谦和,心地善良,医术也高,在乡下有口皆碑。十里八村,谁有个三病两痛,都会去找他,或是请他去家里。按理,他是可以靠行医挣钱的。给人治病,他却从来不提钱的事。人家有,就封一个红包,没有,也无所谓。一生中,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给人治病,无暇顾及农活。这样,农活几乎都落在大姨一人头上。大姨手脚很慢,干活不得力,很多农活只能荒废。给人治病又很少收钱,有些人也的确是没钱。他心肠好,便注定了他的贫穷。行医不能挣钱,他丝毫不在乎。对他而言,行医不是谋生的职业,完全是一种乐趣。他非常乐于给人看病。看病之余,他还经常上山挖草药。他给人开的草药,大多是亲自上山去挖的。

小时候,我上山跟他一起去挖过草药。在他眼中,简直无草不是药。路边的随便一根草,据他说来,都可以入药。这让幼小的我很惊讶。他总是给我说,一把草一根针,能治百病。他会把草药的名称及用途,一一告诉我。那些草药的名字很土,也很有意思。至今我还记得,有一种巴地而生的草藤叫巴地黄,另一种巴地而生叶子像心而深绿的叫四两麻,缠在树上形似乌梢蛇的叫鸡血藤,叶子细碎状如蕨菜的是铁蕨子,一丛丛生长在水边叶子像菠菜的是牛大黄,等等。与山上长得其它东西相比,药材都生得比较美观,这是我对药材的一个印象。


有一回,我们还在山上找到了灵芝。自小,我就从电视剧里得知,灵芝难得,能治百病。找到灵芝,我自然很惊讶。在我们那边的山上,灵芝并不少见。大姨爹说,灵芝越老越好,小灵芝没多大药力。据说能治百病的,肯定都是老灵芝。我们那边上的灵芝都长不老,过了季节,便凋谢了。因此,我们也就不给它机会长老,只要看见,便采摘掉。灵芝很漂亮,质地蛮硬,小时候是淡黄色,越老颜色越暗,乌黑发亮,就像油漆过的红木家具。采回家,几个太阳一晒,便硬如木头。


我上初中之后,在大姨爹看来,也算是个有知识的人了。走在找草药的山路上,他便会给我大说中医的治病原理。他说,中医治病其实很简单,体内淤气就拔出来,气血不通便用丝针扎通穴位,办法很土,很直接。那时候,我觉得他把针灸说得太神奇。按照他的说法,一切病,都可以用针灸治好。我二伯是疯子,神志不清几十年。他说,只要给我时间,我就能用针灸治好他。只是,他从来没付诸实施过。当年,三伯娘乳房里长了瘤,经他的针灸,倒的确是治好了。我还记得,治疗时,不光用了针灸,还敷了药,有一味药竟然是仙人掌。

在解释人为什么得病时,他讲到阴阳五行。他说,阴阳就好比体内的两种力量,力量平衡,人就不会得病,力量失衡,就会得病。而五行,就相当于人体内的五脏,是五种力量。这些力量彼此相生相克,也必须保持平衡,否则就会生病。由金木水火土五行,他又讲到人的命。他说,每个人的命里,都含有五行。五行跟人的属相紧密相连,比如,属鼠的人便是水命,属蛇的人便是火命。由此,他便讲到人的名字。他说,每个人的名字都不是随便取的,必须按照五行来,命里缺什么就用名字来补,命里什么不好的东西过旺也可以用名字来镇。他还讲到如何根据自己的命来娶媳妇。反正,按照这种理论,人一生的命运,都由五行和生辰八字决定。若命里的五行失衡,也会跟体内五行失衡一样,会出问题。


进而,他又延伸到天地万物。他说,这世界也是阴阳构成,金木水火土运行其中,相生相克,环环相扣。任何一个地方出问题,便会影响整个世界的正常运行。他说,自然界的五行失衡,自然界也同样会生病。当时,我不明白他说的话,现在自然明白了。他或许不会呼吁人类保护环境,不要破坏生态,以免地球生病。但这种五行相生相克的思想,已经暗含了要人类保持大自然的生态平衡。

最后,他又回归到治病。他说,中医治病讲究的是系统性。人体器官处处相通,一处患病,必然牵连别处。所以,只有系统性地治疗,才能断根。他说,既然阴阳失调,五行失衡,导致生病,那治病,就是要恢复平衡。针灸可以恢复气血畅通,但不能直接作用于体内的五行。这时,就需要草药。针灸治外,草药治内,内外兼治,才有效果。听他说来,中医不光是治病,还包含着许多深刻的东西。多年以后,我读了老庄哲学,对道家有了一定了解,才明白,中医的确还包含着许多深刻的东西。那时候,我对阴阳五行,九宫八卦,易经风水,道家哲学,天干地支等等,一窍不通,对他讲的东西,便听得云里雾里,无法弄懂。

听了他的讲解之后,我最大的感觉就是,天地万物都是联系在一起的。我得病,可能是喝了一瓢冷水,熄灭了体内正常的火,火一灭,水就会旺,力量失衡,便会得病。按照他的原理,一个人可能就是由此生病的。于是,我便感到中医实在很神奇。小时候,我对一切神奇的东西,都充满了兴趣。我便央求他教我怎么扎丝针。他丝毫不保留,拿出一本医书,给我讲穴位。人体的穴位实在太多,看得我头晕眼花。要学针灸,必须先记住穴位。那么多穴位,我怎么记得住。自然,我也没学会针灸。学不会针灸,我主要是害怕。我本人害怕扎针,一扎就肌肉跳动,要我给别人扎针,实在做不到。到现在,我只记得什么合谷穴、阳泉穴、关元穴,百会穴、足三里等,基本上也忘了这些穴位的确切位置。


由于大姨爹将为人治病视作人生一大乐趣,在清贫的生活中,他也是自得其乐,不觉命运的悲苦。他总是面带微笑,对生活中的一切都保持着单纯的乐趣。他很具有怀疑精神,喜欢思考问题。比如种田,他一辈子都在种田,却时常琢磨为什么这丘田出稻谷多那丘田出稻谷少。他会经常站在田边,看着青绿垂穗的水稻,一面观察,一面琢磨。乡下人之间流传着一句话:活到老,学到老,还有几多没学到。大姨爹的骨子里,这种学的精神,或许比任何一个乡下人都要强。一生中,对生活,他不但保持着单纯的乐趣,也保持着爱思考爱怀疑的天性。于是,他就能发现一些别人无法发现,或是无意去发现的东西。或许,正是如此,使他能坦然地面对悲苦的生活,安于清贫,乐在其中。

Part

4

小时候,我去过几次大姨爹家,但不是太多。对他家的老房子,我记忆最深刻的,可能是屋前的那一片荷塘。有一年夏天,我们坐在他家堂屋门口,昼雨不歇,屋檐水倾泻而下,犹如闪光的银线,屋前的荷塘笼着一片淡淡的烟。透过朦胧的记忆,我还能看见一朵冷艳的荷花,静静地浮在水面。读初中时,我也去过几次。后来,便没再去过。再后来,他家的老房子被打垮,又修了新房子。新房子就修在进城的公路边,许多年里,我虽一次也没在他家门口下过车,但每次从学校往返于家之间,都能看见他家的房子就在那里。有时,透过车窗,我甚至还能看见日益老迈的大姨爹。

读大学时,有一年冬天,我在镇上碰到了他。多年不见,大姨爹没有太大的变化。他还是那么瘦高瘦高的,脸上的笑容很朴实。最明显的变化,是他的头发全白了。他不像一般的老头那样弯腰驼背,显得很硬朗,步子悠悠,谈笑风生。要是再长一把白胡子,行走在小镇,真就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了。我喊他,从他茫然失措的表情中,我知道,他没有认出我是谁。当我告诉他我是谁时,一听,他很惊讶。悄无声息的时间在改变着一切。几年前,我还是个毛头小子,转眼,已经长大成人。他惊讶的,肯定是这种变化。我们简短地聊了几句,临末,我叫他有时间去家里玩。他答应着,说一定来。


乡下人有个忌讳,一般不会叫巫医或是道士去自家做客。他们觉得,一旦叫巫医或是道士去自家做客,便意味着家里会发生不幸。我没有这种忌讳,在街上碰到大姨爹,便叫他去家里玩。不知是巧合,还是真有那么回事,不久,我就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年寒假里的某天,我妈下地窖取红薯,要我在上面拉。在我的家乡,每家每户都有地窖,主要是放红薯。地窖蛮深,至少有六米深,跟北方的水井挺像,需要放楼梯才能下去。我妈在下面装满一筐红薯,我就拉动绳子,猛地一用力,便闪了腰。忍着痛,我还是拉上了那筐红薯。头两天,我忍着痛还能走动,过后,就只能躺在床上了,动弹不得,连身都翻不过来。我第一次体会到,闪个腰,原来是那么严重。我妈见我痛苦难受的样子,都哭了。她当机立断,去请大姨爹治疗。他就用这种方式,到我家做客来了。

由于上了年纪,他的动作比以往更慢了。他的动作虽慢,丝毫不拖泥带水,有条不紊,十分沉着。举手投足之间,缓慢,洒脱,而又镇定,犹如世外高人。他脸上的笑,非常朴实,从笑弯的道道皱纹之中,传达出一个老人的慈祥。

他问我什么地方最痛。我在腰上一番摸索,指出尾结骨的地方最痛。他便用磁瓦,刺破皮肤,俗称打瓦针。然后,他拿起浸泡在热水盆里的气筒,拔上。十多分钟,松开气筒,筒内拔出了不少淤血。他叫我站起来走走。我已经在床上躺了几天起不来。气筒一拔,我慢慢站起来,真能走了,浑身轻松了许多。隔几十分钟再拔一次,几次之后,我便完全恢复了。为了恢复得快,他还给我按了一组穴位。按穴位时,他的手法跟针灸一样快。我感到的,也是胀痛发麻。按完,我再站起来走路。天啦,我从来没感到那样轻松过,浑身舒畅,简直是身轻如燕,似乎一不小心就能飞起来。那种体验,真的很神奇。


时值冬天,冷得很,我们就坐在火坑屋里聊天。他已经七十多岁了,那种学的精神依然存在,对一切都保持着一种好奇心。他们村里,多是种水稻,坡地上种着茶。我们村里,早就放弃了种水稻,全都退耕种茶了。我爸也算是个老茶农。他便向我爸讨教怎么种茶。听我爸的一番讲述,他恍然大悟,决定回去实验。他的那种好学的精神,虚心请教的认真劲,让人感到特别有趣。当时,他自己也感冒了。晚上,他便拿出气筒,找准穴位,给自己拔上。他说,这么拔一组穴位,不用吃药感冒就好了。看着他给自己拔气筒,我也觉得特别有趣。

大姨爹遇事特别喜欢琢磨,脑子里总是装着些奇思妙想。他行医几十年,主要靠的是针灸。一辈子,他也在琢磨针灸。他说,针和灸是两个概念。针,当然就是扎丝针。灸的方式就比较多,主要是用火,拔火罐可算是其中之一。一生中,他大部分时间都花在扎丝针上,一直没怎么参透灸。到了晚年,他便来琢磨这事。然后他就发现,灸的学问非常大。这里面,他尤其讲到艾蒿的作用。他说,用艾蒿叶子点火,熏烤穴位,是最好的一种灸。当时,我听到用艾蒿叶子点火熏烤穴位竟然能治病,非常惊讶。我觉得,这可能又是他的天方夜谭。从书上,我知道艾蒿可以辟邪。在汉族的端午节那天,人们都要在门口悬挂艾蒿叶子。土家族没有这样的风俗。在土家族的风俗中,每年二月的社日必须煮社饭。社饭是用煮熟的糯米油炒而成,在油炒时,会加入腊肠和社蒿,吃起来特别香。这其中的社蒿,便是艾蒿。小时候,我还吃过用艾蒿叶子合着米粉做的粑粑,绿色的,很好吃。广东这边,每年清明节,会做清明糍,也用了艾蒿。我还知道,点一把火,扔一些艾蒿叶子在上面,烧出来的烟,可以熏蚊子。但我真的从未听说过,用艾蒿叶子熏烤穴位可以治病。我的惊讶,正好显示了我对中医的无知。其实,艾灸的历史非常悠久,早在唐朝时期,就传到了朝鲜、韩国、日本等地。由于对艾灸缺乏了解,我便不太相信大姨爹的话。


作为一个老中医,大姨爹深知艾蒿的作用。他一直在琢磨怎么用艾蒿叶子来熏烤人体穴位。这必须要借助一个外物。他想了很多办法,都不太理想。而且,乡下的很多人也跟我一样,不太相信用艾蒿叶子熏烤几下,就能治病。他们更愿意忍痛扎丝针,也不想被艾叶熏烤浪费时间。在对艾灸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只感到大姨爹的想法很浪漫。

后来,我去北京工作,结识了一位韩国人。他五十来岁,很儒雅,在回龙观开着个养生馆。他的养生馆里,主要做的就是艾灸。这下我才知道,原来通过艾叶熏烤穴位,真的可以治病。这位韩国人也很有趣,他不满意中国使用的艾灸器具,便自己发明了一个独特的艾灸箱。中国使用的艾灸器具蛮多,都很小巧,用起来麻烦。尤其是那些不怎么懂穴位的人,想自己给自己艾灸,器具太小巧,很不容易对准穴位。这位韩国人反其道而行之,将器具做大,以求覆盖全身所有的大穴。他还专门指着墙上的穴位图给我讲解:人体的穴位虽多,但关键的穴位都集中在腹部和背部。他的艾灸箱足够大,能插上8根艾灸条,可以覆盖住腹部和背部的所有穴位。这样,他便以最简单的方式,解决了最复杂的事情。人们再也不用为找不到穴位而焦灼了。艾灸箱里面,用来插艾灸条的钉子,是活动的。他也可以通过手动,来调节对准哪一个穴位。

对艾灸的神奇功效,我也亲身体验过。有一次,我去健身房,用力太猛,拉伤了肌肉。早上起床,我连穿衣服都困难。那一整天,我都在摇动臂膀,试图减轻疼痛。不料,过了一天,痛的更厉害。那位韩国人见到我,便问我的手怎么了。我说可能是拉伤了。他说,我帮你熏一下。他就拿出两小节艾灸条,点燃,对着肌肉伤痛的地方熏烤。艾灸条的火力蛮强,一股灼热的力量,直透皮肤,钻进肌肉,久久不散。十多分钟后,熏烤结束,我再伸胳膊甩手,嘿,还真不痛了。后来,我感冒了。韩国人就用他独特的艾灸箱给我做了一次艾灸。那箱子真的蛮大,自胸而下,完全覆盖了人的肚腹。箱子里面燃着艾灸条,灼热的力量,渗进人体,非常舒服。不出五分钟,我便浑身大汗。做完前面,又做后面,每次十五分钟。整个做完,我顿时浑身通畅,神清气爽。


如果没在北京结识那位韩国人,没做过艾灸,我可能终生都不太相信,大姨爹当年口里说的什么艾蒿叶子熏烤穴位,真能治病。

作为一个老中医,大姨爹自然也很懂得如何养生。到了七十多岁,他也不是特别显老,头发银白,皮肤晒成古铜色,脸上的皱纹不深,谈吐清晰,思维活跃,混在万万人中,也能看出此人有几分不俗。讲到如何保养身体,他最推崇的是练功。早年,他当兵回来,跟人学过拳脚,学的是天门五行拳和鸡形拳。后来,又在一位民间高人的指点下,学练气功。他会扎丝针,熟谙人体内的穴位,练气功,就比较容易。每天晚上睡觉之前,他会打坐进入冥想,调息经脉,意守丹田。听起来,这的确有点像武侠小说中情节。他的确就用这样的方法,来养生。他说,练气功主要是心静,神静,排除烦恼,集中意识,将整个人融入到天地万物之中。所以,必须在非常安静的地方,练气功才有效。作为一个乡下农民,白天要下地干活,只有到了晚上,才得以清静。此时,他便打坐练气功。

自幼,我就通过电视剧,知道气沉丹田什么的。至于丹田究竟在哪儿,我根本不知道。通过大姨爹的讲解,我才明白,原来人体有三处丹田。上丹田就在眉宇之间,称为印堂穴,也叫督脉。中丹田在两乳头正中,称为膻中穴。下丹田在肚脐之下三寸,称为关元穴,也叫任脉。这三处都在人体正中的一条直线上。武侠小说里经常会写到,打通任督二脉,内力就会无限增强。对养生来说,这任督二脉也非常关键。由于我对人体经络血脉不了解,听他讲到经脉怎么在人体内运行,简直如听天书,不知所云,只觉得神乎其神,玄之又玄。据他说,经脉的运行是从肺经开始,依次循环到肝经,再由肝经入胸,上行到头顶,沿督脉下行,经过背部,穿过阴器,到达任脉,再返回肺经。大姨爹是农民,讲起来也就特别形象,不然我还真理解不了。照此说,任督二脉本来就是通的。所谓的打通任督二脉,其实是通三关,使经脉逆行。如此,便能延年益寿。至于怎样大通三关,使经脉逆行,我便始终没搞明白。

他说的这一套,我不知道可行性有多高,只觉得非常神奇。


大学毕业后,有一年夏天回老家。女友一直嚷着腰痛。我便带着她去了大姨爹家。这么多年来,我还是第一次走进他家的新房子。新房子紧靠在进城的公路边,两层的平房,修了多年,也没有装修。时值盛夏,天气很热。我们去到,家里只有大姨一人。一番说明,她才知道我们是谁。炎天六月,大姨爹还顶着太阳在坡上采茶。大姨打了电话,叫他回来。不久,大姨爹便背着茶满头大汗地回来了。一个七老八十的人,顶着毒日头,还在地里采茶,可见他的晚年过得并不安逸。放了茶,洗了把脸,他坐下来,笑呵呵地跟我们聊开了。女友向他说明病情。他点着头,说,可能是风湿,把湿气拔出来就行了,又笑呵呵地说,我的办法都是土办法。然后,他便上楼拿来自己的设备,又打来一盆热水,泡上气筒,问女友那些部位最痛。女友一一指了出来。他打开一块布,取出一根丝针。女友没扎过丝针,有点怕,看到那细如牛毛的丝针,便减轻了几分畏惧。大姨爹还是那么慢条斯理的,笑呵呵地说,不用怕,只要感到胀痛麻,就出声,我好马上拔针。扎针之后,便拔上气筒,不一会儿,就拔出了一片紫色的血印。大姨爹说,湿气拔出来就是这样。一番扎针和拔气筒,女友身上留下了不少圆圆的紫色血印。这之后,她的腰再也没痛过。

临走,我给大姨爹钱,他硬不接,我硬是给了。


这就我的大姨爹。每当想起他,我会不自觉地把他跟《边城》里面的老船夫联系起来。一个在湘西的河边守着一条船,渡人过河,养着一个孙女,还有一条黄狗。一个在鄂西的大山里赤脚行医,就靠一把草一根针,救死扶伤,也用土家族的巫术,为人消灾驱邪。老船夫很穷,却不需要别人额外的钱,一旦有人给了,他追不上,就喊翠翠追了还回去。后来,老船夫见这么做也不行,便用这些钱去买了烟叶和茶叶。凡是过渡的人,他都会奉上烟叶,还叫翠翠给人家上茶。大姨爹家里也很穷,他却不靠行医治病赚钱。因此,行医一辈子,他仍然很穷。他却浑不在意,只把行医当成乐事,替人消灾解难,为人治病疗伤,以恬淡的心,活在清贫之中。湘西的边城已然消失,鄂西的赤脚医生也到了垂暮之年。他们的离去,不但意味着个体生命的消亡,更象征着一种传统价值观逐渐远去,正在消失。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