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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年前,上海小人放暑假这样“白相”

 老鄧子 2016-08-03


40年前,上海小人放暑假这样“白相”

文/洪晰莹


童年的我,不懂节气,不知夏天何时到来。当祖父在卧室里将橙黄色的白炽灯泡换成深蓝色光源的灯泡、餐桌从客厅的窗下搬到门边、那张硕大的藤躺椅拿出来清洗时,我便知道夏天来了。


清晨,总是有一只知了率先打破宁静,“嗞啦啦——”一声引吭,消歇了一整晚的众多知了们便应声叫了起来,我在它们的合唱中醒来,一骨碌起床,睡眼惺忪地下楼,祖母从井里打了井水给我刷牙、洗脸。冰冰的,暑气顿消。


我家的老屋从正门到后门,前后共有五扇,在一条直线上。夏天,这五扇门全部打开,穿堂风吹拂,凉爽异常。祖父在堂屋的走廊里用铺板和二张方凳搭成一张长桌,我便和一帮小小班的同学围着这张长桌做暑假作业,叽叽喳喳的,热闹异常。我是小班长,常常会直着嗓门喊:“别讲话了!快点做,快点做!”暑假作业并不多,一会儿就做完了,我们拿出纸牌来打牌,或者竞算24点。我反应慢,总是输。



午饭的菜肴十分清淡,丝瓜毛豆炒蛋几乎每顿都有。祖母勤劳,每年都会在屋后的空地上播下又黑又大的丝瓜籽。等丝瓜籽发芽长出嫩叶后,祖父便用竹爿搭了架子,攀上细绳。丝瓜棚搭好了,丝瓜藤便一个劲儿冒出来,沿着细绳缠绕。无多时日,黄色的五个瓣的丝瓜花也热热闹闹地盛开了。花朵刚蔫,但见有小小的嫩头冒出,那便是丝瓜了。也有花下不长嫩头的,祖母谓之“雄花”。丝瓜棚上覆满了丝瓜叶,丝瓜棚下的丝瓜长长短短地挂着,真是一道最原始的美丽风景。


正午的阳光很烈,天气也异常闷热。尽管走廊里有穿堂风,但躺在藤躺椅上看小人书的我总感到风也是热的。祖母总嘱我头向南,她常说:“头对风,撞金钟,屁股对风请郎中。”于是,我便一手摇着麦秆扇,一手拿着小人书,在不知不觉中沉沉睡去。

 



睡得正香,耳朵却醒着。忽听小贩叫唤:“卖棒冰哦——”即刻睁开眼,一跃而起,向祖父要上四分钱,追上背着木箱子的小贩。小贩拿了钱,打开木箱,从褪色的蓝布棉袄下拿出一根光明牌赤豆棒冰。我剥掉包装纸,慢慢地一口口啜吸,那赤豆又软又糯,赤褐色的棒冰清冽甘甜。棒冰渐渐融化,糖水一滴滴滴下来,最后只能仰起头来啜吸。


夏日的傍晚,积蚊成累。我学着邻家哥哥姐姐的样子,用肥皂水涂在脸盆上,拿起脸盆在书房、客厅挥舞。不一会儿,脸盆的内壁便沾上了一层黑黑的蚊子。而居委会也会经常分发一些浸染了“敌敌畏”的草纸,让居民们拿回家去熏蚊子。祖父先把敌敌畏草纸放在忽明忽灭的煤球炉上,然后将门窗紧闭。熏上半个小时后,蚊子无一生还,灭蚊效果奇佳。但那时人们并不知道,“敌敌畏”熏死了蚊子,对人体也是有害的。我至今都还记得打开房门的一刹那,那股“敌敌畏”的气味扑鼻而来,简直令人窒息。祖父总是要在气味全部散尽以后,才准许我们进卧室睡觉。



傍晚的“弹格路”(一种用半尺见方的花岗岩石块加上黄沙铺成的道路)是孩子们的天下。晚饭后,我们在路上嬉戏、玩耍:“坐轿子”、“跳房子”、“官兵捉强盗”……我因为是孩子们当中的小妹妹,体重较轻,经常享受“坐轿子”的特殊待遇。我骑在两个“轿夫”用手臂搭成的“轿子”上,双手分别勾住他俩的脖颈。随后被他俩抬着,威风凛凛地向前去。而玩“跳房子”之类游戏是轮不到我的,对抗的两队都嫌我技术太差而拒绝要我,我只能落寞地在一旁看着。大家玩呀、跳呀,总要到月亮升起,大人纷纷出来喊着自家孩子的名字时,才恋恋不舍地回家去。踏进家门,祖母还得给一身臭汗的我再洗一次澡,我也因此常常被她数落“白相心思重”。


后来,居委会成立了“向阳院”。每天晚上,居委会阿婆会在空旷的场地上放置一张高凳子,凳子上面是一台十几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我们早早吃了晚饭,拿了小竹椅去占位。终于等到夜幕降临,居委会阿婆打开电视机,百十号小孩便头挨着头、肩并着肩,引颈观看。《向阳院的故事》《决裂》《春苗》……散场后,大家掮着小凳子,三三两两走回家去,一边走还一边学着《决裂》中葛存壮的台词,高喊:“马尾巴的功能——”

 


而在庭院中纳凉是我最盼望的。我四仰八叉地躺在硕大的藤躺椅上,祖父坐在一边为我摇着蒲葵扇。他的肚子里似乎有永远都讲不完的故事:连横的苏秦和合纵的张仪都是鬼谷子的学生、公冶长会鸟语、比干与空心菜……“诸葛亮七擒孟获”、“六出祁山”、“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林冲误入白虎堂”的故事我百听不厌。我一边听着故事,一边看着满天的星斗,萤火虫在身边忽隐忽现地飘着。祖父总是讲到紧要处便戛然而止,在我的一再催促下,他会笑着说一句:“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故事讲完了,便进屋吃西瓜。祖父早在下午已经将西瓜装在网兜内,用绳子拴着,沉入井中。到晚上八九点钟将西瓜拉上来,手起刀落,“啪啦”一声,脆生生的,那一定是皮薄瓤甜的好瓜。我跪在方凳上,和叔叔一起,就着半个西瓜,在中间划一道“三八线”,我们用调羹吃着属于自己的一半。最后,我总是率先打过“三八线”,抢着吃完最后一口。


楼道里的蓝色白炽灯开着,祖父把藤躺椅搬进了屋,大门和后门也被关上了。我跟着他上楼,躺在床上,听着他和祖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微风吹动窗帘,月光也在摇曳。夜深了,隔壁的“阿汪”间或发出一二声吠叫。远处的稻田里,传来了青蛙的叫声,“呱呱呱——呱呱呱——”此起彼伏,像是一支永不停歇的催眠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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