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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品水浒:宋江的仗义疏财,但钱是从哪来的

 玉稻筱麦坊米 2016-08-06

“仗义疏财”这个词儿,钻起牛角尖来,似乎是说不过理的。既然“仗义”,想必买卖公平,不坑蒙拐骗巧取豪夺,钱财来得十分正道,绝无横财暴富之事;既然“疏财”,前提却是有财可疏,一般而言,是有闲财可疏,最好是大把地疏,经常性地疏。《水浒传》里的“风雨”二人均以仗义疏财而名动江湖。小旋风柴进有大把的闲财经常性地疏,他应该是没有什么经济问题的。柴进的祖上原是皇帝,把花花江山让给了赵家,赵家不能不在钱财土地上对柴家予以相应的补偿。所以柴进作为一方大财主,庄上养得三五十个闲汉,并无大碍。倒是及时雨宋江仗义疏财,他的钱财的来路及用途,值得探究。

说来宋江只是郓城小县的一个押司,刀笔小吏,俸禄想必不多;他的家庭,母亲早丧,有个父亲,有个兄弟,在乡下务农,守些田园生活,收入也应有限。但是宋江并不紧财,手面还十分地阔气,“声名不让孟尝君”。他平生就爱结交江湖上的朋友,即使是来吃白食打秋风的,他也管饭送钱,甘当冤大头,挥金如土。对他人尚且如此慷慨豪爽,对自己就更不能有所亏待了。看看宋江包养“歌手”阎婆惜做“金丝雀”的前前后后的出手:他先是给阎婆惜死了的亲爹老子一具棺材下葬,给阎婆惜活着的娘俩一锭十两大银做使用钱;后是买楼房,添家具,安置阎婆惜娘俩居住,金屋藏娇。傍上宋江这个“款爷”,阎婆惜固然“满头珠翠,遍体绫罗”,连她的老娘,“也有若干头面衣服”,娘儿两个端的“丰衣足食”。宋江里里外外淌水价似的使银子,他又不是帝王之胄,家里也没有堆着金山银山,正常的收入和手头的开销这般悬殊,莫非他的银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再看看宋江所处的官场:衙门南开,吏治腐败,贪官污吏遍布于天下。这些高坐在巍巍大堂上的官老爷们,虎吞狼贪,个个都是搂钱的行家里手,于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当朝太师蔡京的寿辰,仅北京大名府留守梁世杰奉送的贺礼,就是十万贯金珠玉贝,其数额之巨,令人乍舌。西门庆和潘金莲合谋毒杀了无辜的武大郎,阳谷县衙的一班官吏贪图西门大官人的贿赂,将此等人命关天的血案压下,置之不理。至于武松的被诬为盗,卢俊义的被诬为匪,等等,公、检、法三家的哪一桩冤案的背后,不是赤裸裸的权钱交易?污浊昏暗的牢营是当时社会的一个浓缩,公人敲诈勒索,追腥逐臭,见了银子,直如蚊蝇见血。宋江置身于这样一个贪赃枉法蔚然成风的大染缸里,难道他就能特立独行洁身自好?从宋江在郓城县衙混得很开吃得很香的场面上看,此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绝非清正耿介之辈。阎婆惜曾经抢白宋江说:“做公人的,哪个猫儿不吃腥?”可见世风如此,大概宋江也不例外。

《水浒传》的主旨之一,是歌颂梁山泊的反贪官,替天行道。梁山泊一百零八条好汉,里头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他们跟宋江一样,在上梁山泊之前,是吃皇粮的国家干部。既然梁山泊跟贪官污吏作对,站在贪官污吏的对立面,那么,这些从官府的阵营投向梁山泊阵营的旧官吏们,他们是否就是清官廉吏?不见得啊,不见得!神行太保戴宗原是江州牢营的一个节级,宋江刺配江州,没有送他常例人情,戴宗心怀恼怒,公然喝骂:“新到配军如何不送常例钱来与我!”亲拿讯棍要打宋江,以泄私恨。铁臂膊蔡福更比戴宗贪酷。这个北京大名府两院押狱兼充行刑侩子,明知卢俊义是受他的管家李固的诬陷构害,却趁李固急欲置卢俊义于死地之机,诈了李固五百两金子,准备当晚结果卢俊义的性命。宋江为官如何?《水浒传》虽然没有明写他贪赃受贿,但是他给劫夺生辰纲的晁盖等人通风报信,晁盖等人酬谢他一百两金子,他先取了其中的一条,然后说:“宋江家中颇有些过活,且放在你山寨里,等宋江缺少盘缠时,却教兄弟宋清来取。”这就是一本不干不净的帐了,说不准还有“放长线钓大鱼”的伏笔。有此言行,能让人相信宋江是廉洁奉公的人么?

这倒怪了,反贪官反到自个身上了,这不是荒唐可笑吗?说来也不荒唐可笑,其实水浒世界的道德观,与现代社会的是非观,大有出入。在水浒的世界里,似乎拦路打劫杀人放火就是好汉的行径,会捞银子会花银子就是好汉的作风,以吏胥的资源优势谋取外快,不被视作德行有亏,不足为怪。也许说书人并未想得这么许多,事事都会顾得十分周全,本意只想渲染宋江的仗义疏财,于是让他的包裹里有取之不尽的银两,仅此而已。这有“去脉”而无“来龙”,只能说是来路不明,未必是在暗示宋江的钱财来路不正,是搞歪门邪道。武松住进张都监府里,“相公见爱,但是人有些公事来央浼他的,武松对都监相公说了,无有不依。外人都送些金银、财帛、缎匹等件,武松买个柳藤箱子,把这送的东西都锁在里面。”武松是《水浒传》里最为着力刻画的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他的这副德行,在今人看来,并不值得称道,可是说书人毫不置以贬责,像是讲述一件极平常极自然的事。宋江的银子的来路,是否也可作此推理?

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会捞银子,还要会花银子。宋江是不会去做赔本的买卖的,他淌水价似的使银子,为他赚回了“及时雨”的美名,天下颂扬。树的影儿人的万儿,名声可是个好东东呀,从柴家庄、孔家庄、清风山、对影山、揭阳岭、江州到梁山泊,宋江顶着“及时雨”的金字招牌,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处处受到敬重,处处受到追捧,广结豪强,一路风光。三山五岳的形形色色的好汉,对宋江的无限景仰之情,有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一听得宋江自报名头,往往“啊呀”地怪叫一声,立马纳头伏拜,似是着了疯魔一般。亡命江湖的石将军石勇就很嚣张地说:“老爷天下只让得两个人,其余的都把来做脚底下的泥!”石勇让得的这两个人,一个是柴进,一个是宋江。随着宋江飘飘然的游山历水,他的“粉丝团”越来越壮大,形成了一股浩浩荡荡的政治和军事势力,谁也不敢小觑。宋江上了梁山泊后,虽说他在山寨中的地位次于天王晁盖,但他在江湖上用银子打水漂换来的声望,远非晁盖所及,以致金毛犬段景住投靠梁山泊,想着的只是巴结宋江,对晁盖却不甚在意。

宋江做得最漂亮最合算的买卖,是他用白花花的银子,收买了李逵和武松两个贴心贴肝的心腹死士,一本万利。李逵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莽夫,终日在社会的底层厮混,上不得台面。宋江一见面就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李逵受宠若惊,浑身的骨头都轻了几两,念叨:“真个好个宋哥哥,人说不差了!”从此李逵一门心思地认了宋江做大哥,并为这个大哥死心塌地地卖命。跟李逵有所不同,对武松的人情,原本是柴进做下的,是柴进收留了躲灾避难的武松。但柴进始终放不下贵族子弟的臭架子,不喜武松的江湖匪气,日子一长,对武松就不感冒了,连武松病了也不去理会。宋江来到柴进庄上,跟武松一见如故,给他添做衣裳,每日里带挈着他。武松辞行,跟柴进只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客套话,辞了就走;宋江却是有心地送了一程又一程,还加送了十两银子的盘费,搞得场面极为黏糊,也感动得武松热泪盈眶,拜了宋江做义兄。李逵和武松都是杀起人来不要命的主儿,勇往直前。有了这两个心腹兄弟保驾护航,再加上他的“粉丝团”摇旗鼓噪,宋江攫取梁山泊的最高领导权,自然无往而不利。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同样的道理,天下也没有纯粹的不图名不图利的慈善家,除非是圣人和傻子,拿钱不当钱看,把钱当做一沓累赘的废纸。如同柴进的仗义疏财,是笼络和培养他的反政府人士,有他的政治目的一样,宋江的仗义疏财,他的目的,恐怕也不单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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