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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号帝国——关于日本的关键词| 阿信荐书

 真友书屋 2016-08-07


 


对我来说,东京,不,整个日本,是一个超复杂的符号系统。

但复杂归复杂,只要是符号系统,便自有其规律可循。照个人的经验,无论是初心之旅,还是久违之旅,经过最初的迷惑,一定会在某个时点上切入符号系统。而一旦切入,接下来,一切都会顺风顺水,自然熟稔得就跟从未离开过那个国家似的—这,就是“符号帝国”迷人的特质。



作者:刘柠,作家,艺术评论者,长居日本。著有《“下流”的日本》《竹久梦二的世界》《前卫之痒》《京都文艺散策》等。



 

铁道

经过160余年的持续建设,日本的铁道交通已无敌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京滨、阪神等都市圈,用“密如蛛网”来形容再恰当不过。根据不同的立地条件,除了我们常见的轻轨、地铁之外,还有有轨电车、单轨电车、缆车等各种形态:横切东京下町的有轨电车荒川线,被称为“叮叮电车”,它已经在古老的城市“叮叮叮”跑了100多年;在镰仓和京都的岚山等地,还有江之电、岚电等local线(普通车,相对快速车而言),距离不长,但车体超萌。




发达的城市铁道系统,催熟了铁道文化。媒体上常见这类消息:一条旧线路被新线路取代,就要停运了,最后一班车次的乘车券成了“永久纪念版”。为满足最后的愿望,也为将来留个念想,车站前排起了长龙。发车的那一刻,人们拍照、鼓掌、欢呼、流泪……“铁道控”是一大类,下面还分若干子类:如迷恋轨道者,称“铁轨控”;迷恋铁轨旁边的电杆者,称“铁柱控”,迷恋机车车体的,称“车辆控”;迷恋车上身穿铁道公司制服裙的女乘务员的,称“铁娘控”,等等。

 

驿=宇宙中心


“驿”这个带有古风的汉语词汇,是车站的意思。驿文化,严格说来,应是铁道文化的一部分。日本城市的车站,无论大小,一定有其“标配”。即使再小的车站,检票口、时钟、自动贩售机、椅子(包括轮椅)、饮用水和站内放送也是必不可少的。一定规模的车站,则会增加相应的设施和空间,咖啡、饮食不在话下,且八成会有便利店和书店。而巨型车站(如东京站、新宿站、名古屋站等),那就不用说了,完全是一个袖珍城市!


京都站和大阪站,都是“巨无霸”级的车站。由建筑大师原广司主导概念设计的京都车站大楼,地下两层,地上15层,是京都市内的最高建筑。作为文化古都,京都人对建筑物的标高异常敏感,车站大楼地上70米的高度被认为是市民心理承受的极限。



日本地铁公益广告


我喜欢在深夜,于地下食街打完牙祭,冒出地面,直接上4层,然后乘伊势丹一侧的自动扶梯,扶摇直上:171段,全长70米,高35米,从4层直奔11层。越往上,感到离头顶的出口越近,空气越来越凉。月明之夜,星云清晰可辨。人在电梯上,有种随时会被“发射”出去的跃动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京都站被称为通天驿,是如假包换的“宇宙中心”。

 

制服社会


 柳田国男说“服装最能体现一个国家国民的气质”,诚哉斯言。走在日本的街头,会发现日本人着衣的品位不俗,无论是西装革履的上班族,还是休闲随意的大学生,大多清洁、整饬,且衣服质地精良,做工考究。


而最能体现现代日本国民之气质者,非制服莫属,从警察到医护,从空姐到白领女性,从学生到蓝领,日本是当仁不让的制服大国。如果考虑到制服的天然属性—本质上带有某种“被强制检阅”的意味的话,日本人之偏爱制服的社会心理便耐人寻味了。




大体说来,两种潜意识的交织构成了如此心理构造的“底本”。一是专业意识,日本虽然是等级社会,但比起纵向的等级来,日本人似乎更看重自身的职业,干什么爱什么,以之为职业,因此被称为“职人社会”;一个成天跟砧板、鱼生打交道的厨子,觉得自己的职业很光荣,自然对系围裙、戴白帽招摇过市毫无抵触。二是集团精神,日本人在人群中会有意无意地强化“我是谁”“我在哪”等自我暗示,以确认自身的定位,确保不被边缘化;只要置身于集团中,哪怕玩得不够好,也没问题,就是不能掉队。


所以,大公司的上班族们,每天早上拎着沉重的公事包,穿着颜色、款式差不多的西装,胸前别着社员徽章,在同一时间段鱼贯进入写字楼,是比什么都踏实的事。而制服,不过充当了一种职业化的道具罢了。

 

非对称性/间


 

日本建筑的一大原则,是非对称性。典型者,如佛教寺院,虽然山门、法堂、佛殿等主要建筑是在一条直线上,但从属的有时是很重要的建筑,并不排列在主线的两翼,而是因地势呈不规则分布。位于日本海沿岸文化古城金泽的铃木大拙纪念馆,是一个后现代和风建筑的摹本,“学习空间”“思考空间”和“水镜之庭”,大致构成了一个三角形。一般认为,这种非对称性,是受禅宗的影响,“一角”茶室、花道、枯山水等,均贯穿了这种不规则的特征。对内在精神的极端强调,导致了对所谓“均衡美”形式的无感和无视。




东洋建筑的另一个特点是“间”。传统的和风木造建筑,家屋内部由梁、柱分隔成若干“间”,每个间的面积都按标准尺寸的榻榻米来计算(称多少叠)。进得院门,从缘廊朝里望,玄关、广间(客厅)、居间(起居室)、寝间(卧室),在一条直线上。白天,布团等杂物统统被收纳于壁橱中,各个间的障子(纸拉门)均朝同一方向拉开,地板是一张张散发着蔺草清香的榻榻米,每张的边缘用墨绿色的麻布滚边。榻榻米上充其量放一张被炉(和式小方几)和几个坐垫。南北(或东西)通透,视线全无障碍。在日本人的审美中,最高的奢侈是一览无余、广阔的空间感,而不是塞满了古董家具的逼仄居室。

 

和食
 

2013年,和食成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如果说中餐的生命是色香味,日餐的要素,除了色香味之外,还有形,而顶顶要紧的,还有食材。


“形”同“型”,不仅是对食器的考究,更是对料理极致之美的追求。陶艺大师北大路鲁山人一生不懈创作,做得最多的其实是食器,风格质朴豪放,不拘一格。1955年,日本政府授予其“人间国宝”*称号,他却拒而不受,大艺术家的狷狂可见一斑。东京银座有家料亭,午餐和晚餐菜单完全相同,价格却差几倍。食客不解,问缘由,被告知午餐是普通食器,而晚餐用的是鲁山人烧制的食器。“买椟还珠”,说白了,是一种不同的美学思维及基于这种思维的价值判断,不仅不该被嘲笑,而且是理所当然的“题中应有之意”。




又有食材,多求鲜活。诸如《深夜食堂》中逼仄的居酒屋,东瀛遍地都是。吧台边上围坐了一圈食客,且喝且聊。头戴高筒白帽、系白色围裙的料理师(往往也是店主)在吧台里面忙活,边拾掇鱼生,边有一搭无一搭地跟食客扯闲篇。


一条鲜活的加吉鱼从池中捞上来,搁在砧板上,还打着挺儿,头便被钉在了板上。庖丁(日料的厨刀)飞舞,三下两下,鱼就被片成了鱼生,只剩一根脊骨。然后头尾用一根竹签穿起来,放在长盘里,切下的鱼生则盛在中间,还是鱼腹的位置。当盘子被端给吧台边上的客人时,鱼的植物神经尚未死,嘴还在张合。那边,食客的筷子就上来了……




如此,仅隔一道40厘米宽的吧台,在与料理师的话语应酬间,眼瞅着,手起刀落,料理完毕,所有的食材都百分之百新鲜,调味料(也多是用昆布、鱼骨等自然食材制成)只是点缀。全部料理程序均在食客眼前呈现,完全排除了后厨暗中操作的可能。这,就是日料的品质。


鲁山人尝言:“日本味道的最高点是‘无味之味’,是料理人之心,是盛食物的一餐一盘。”



本文摘编自《日本,隐逸的日常》

中信出版集团 2016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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