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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几乎所有奢侈品都把「手工打造」奉为圭臬？在极为复杂的汽车工业体系中，为什么需要人力参与？劳斯莱斯真是一榔头一榔头锤出来的吗？ 文 | 史祥莆 「工匠精神」长期以来是名表、高级成衣、名贵皮具和其他奢侈品的关键竞争力，相比批量制成品，它们普遍偏爱手工打造。 以手表为例，其制作工艺在文艺复兴后确立，彼时工匠们力图实现「自然所无法达到的完美，并以此来重新规划自己的世界」。这种反神权的工匠精神，极大提高了制表师的地位，直到所有工艺都可以被机器替代，手工依然是备受尊荣的人文传统。 尽管「工匠精神」在今天重新受到追捧，但它依然带有浓烈的手工业色彩，在大工厂生产的时代，为什么手工打造反而居于高生态位？ 剥削使人进步 20世纪初，第二次工业革命完成，主要发达国家并肩进入工厂大生产时代，但是，在规模化生产中兼顾品质和效率却远不是靠技术进步能实现的，还需要催生新的工业生产方式。 来得最早的是「泰勒制」，1911年，「科学管理之父」泰勒出版了《科学管理原理》。在「泰勒制」下，每一工种都有最优操作动作、最短作业时间和恒定作业任务。而管理则第一次被从作业中剥离出来，管理者取代工人控制了生产过程，偷工怠工大大减少。 但是，「泰勒制」管住了工人，却管不住「管理者」，如果他们疏忽或不负责任，工人仍然有时间「偷懒」，效率和质量还是没法保证。 在这方面，「福特制」显然走得更远。在泰勒制下，工人只受工头管制，因此工人可以在工头不注意时怠工跑毛，而在「福特制」工厂，只要稍微一偷懒，零配件就会顺着流水线流向下一个工序。 ▍卓别林电影《摩登时代》（Modern Times）中展现的福特制生产方式。 「福特制」很快成为大多数现代工厂的组织形式，简单化标准化的流水线作业，使工人彻底沦为「螺丝钉」，任何人都能被随意安排在不同岗位上，个人的不确定性被最大限度压制了。 这显然更适应大规模生产需要，但弊端也很明显。「个人不确定性」压缩也意味着「个人主动性」被压缩，正因如此，「福特制」工厂的工人流动性相当大。设定当时汽车制造业工人平均轮换率为 100% ，那么福特工厂则是 380% 。 这也是 1914 年福特让工人工资翻倍的重要原因——在福特工厂工作极为痛苦，新移民涌进这些工厂打工，然后马上离开，去实行「泰勒制」的工厂工作。在这样的企业中讨生活，自然不会有丝毫「工匠精神」可言。而这也是 50 年代之后，「丰田制」沿着几乎相反的方向超越「福特制」的原因。 「丰田制」的逻辑是，现代工厂不但不能脱离人而存在，甚至必须依赖「学徒制」和「工匠精神」，所以，丰田本社工厂刻意建成一条效率极低的「古董流水线」，至今没有任何先进的设备，自动化率几乎为零。
这是为了模拟在最原始的生产条件下，充分发挥工匠的智慧和潜力，从而精益求精。用丰田生产专务河合满的话说，在这样的生产线上，每个人都必须返回「技能原点」。 ▍1966 年，18 岁的河合满以学徒身份进入丰田， 67 岁就任丰田公司专务，负责丰田汽车生产制造，已在丰田工作 50 年，堪称工匠典范。 那么，「工匠」制造在现代工业中究竟意义何在？ 好汽车，手工造 时至今日，几乎没有什么制成品非要借助手工，是否手工打造，成了区分「艺术品」和「商品」的重要标准。 在各个工业门类中，汽车制造尤其是个异类。它是一个复杂庞大的系统工程，极其考验工厂标准化水平和流程管理能力，理应是机器自动化的集大成者，但其中翘楚反而由手工生产，到底是为什么？ 这首先是个经济学问题。豪车强调精益求精的乘驾体验和特立独行的文化内涵，在制造工艺和选材上无所不用其极，由此产生的固定成本就已居高不下，上市前已注定属于小众，而在小众市场的低产量下，新开一套机床、一副模具的边际成本都极高。 劳斯莱斯、宾利、迈巴赫的大多数车型，整个生产周期内产量也不过千位数，在这样的产能下建造自动化流水线，虽然技术上并非不可实现，但却意味着一笔难以消化的固定投资，如果仅靠很少的销量强行摊销，恐怕会把汽车卖出游艇价格。 ▍事实上，已经停产的顶级豪车迈巴赫（Maybach）57/62确实是按游艇方式命名计价的。 不仅如此，由于自动化生产意味着标准化，而手工生产则是差异化的体现，用户的定制要求会极大拖慢流水线整体节奏，甚至导致工厂流程管理混乱，而手工打造恰恰很能适应 DIY 生产。因此，在豪车厂房，很少看到框架林立的输送轨道和机械臂飞舞的焊接车间，取而代之则是灵活调配的人工滑车和各司其职的专业技师。 ▍意大利知名跑车兰博基尼（Lamborghini）装配现场，无动力滑车取代了自动传输带。 可是，即使是千万豪车，也是「四个轮子两张沙发」，它们真的有必要纯手工打造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这完全是一个误会。相比广告宣传中的「纯手工打造」，豪车更像是人机协作的产物，满足手工安装，手工打磨，手工拣选，已经可以算是手工打造。 尽管汽车工业流程极为复杂庞大，但还是可以简单分为前后衔接的四大部分：冲压、焊接、涂装和总装，无论什么级别什么价位都概莫能外。其中钢板冲压必须靠机器来完成，其次，而「白车身」的初步涂装环节，也都是在流水线上完成的。 那么，造车的工匠们都去干什么了？ 其实，他们的工作主要集中在焊接和总装。豪车车体焊接经常由工匠手工完成，为了追求表面光度，还会加入手工打磨。以劳斯莱斯的「白车身」焊接为例，需要两名技师同时以同样的熔焊距离和行进速度一气呵成完成对焊，其默契程度令人叹为观止，这样的工匠组合在整个劳斯莱斯工厂也只有个位数。 在总装环节，皮料、缝线、木质饰板以及表面的新材料工艺也高度依赖人手处理。机器虽然能够利用传感器和复杂算法管控产品的形状、色彩、性能，但是，人类审美很难通过固定的公式和算法定义并实现，而且美感也并非一成不变，很难指望机器学习领会。 ▍劳斯莱斯（Rolls-Royce）的腰线是其经典美感符号，宽度仅为3毫米，需徒手绘制，一笔画完，如有失误则整车必须重新喷漆。 天然木材、皮革和纤维织物的整体美感，不仅需要肉眼判断取舍，还需要根据尺寸和纹理走向匹配剪裁，确保整体和谐而又独一无二。最后以精准的手感嵌入或缝制在对应构件表面，全套流程没有几十年的经验很难驾驭。 ▍迈凯轮（McLaren）工匠凭借细腻手法手工缝合运动座椅，确保针脚美感。 工匠的春天 今天，绝大多数豪车品牌都提供了详尽的选装服务清单，顾客可以按照个人喜好选择装饰材料和色彩搭配，甚至可以在头枕、储物盒、靠垫绣上专属纹章。因此手工车厂的很多工匠，其实并不是机械工程师，他们更像工业时代之前的匠人穿越到了今天，成为现代工厂的灵魂。 ▍英国摩根（Morgan）汽车长达 70 年生产同一车型，是世界上唯一还采用木制车架的厂商，仅在车身配色方面，摩根就能为车主提供超过 30000 种选择。 所以，工匠只负责外观吗？ 恰恰相反，手工打造最大的优势，是能借工匠之手提升机械性能。为了获得最佳驾驶体验，动力总成不但要有近乎完美的几何形状和物理特性，还要有天衣无缝的配合精度，而由工匠手工选件精密装配，就是开发机械性能的终极手段。 ▍动力总成是汽车的灵魂，也是加工精度的极致体现。 尽管现代汽车生产遵循标准化作业，每个零件也都由数字化设备按既定标准加工而成，但仍然无法避免个体差异。即使数控机床机床也存在加工误差，加上材料本身的微小形变，同一批次零件也不可能完全相同。 这种加工误差在装配过程中极易累积，从而影响整体的性能表现。不过，在自动化流水线上装配的通用车型允许误差，甚至可以降低整体性能以迁就可靠性，遮蔽误差的影响。但豪车则会利用工匠手工筛选零件，找出加工误差最小的一组装配，以超高的人力成本和配件损耗率换取性能最大化。 这样做效果如何？ 以手工装配发动机为例，经过工匠精心组装，原本存在公差的标准件被打磨得精度更高，契合也更完美，相互啮合零件之间误差被相互抵消，再经过繁复的检查调试，机械效率大幅超出普通市售款车型。 ▍奔驰（Mercedes-Benz）AMG 系列发动机手工组装认证铭牌 不过，以上这些门道在中国广大民科眼中都不值一提。在他们看来，手工打造其实意味着重新发明汽车。
▍湖南株洲农民打造的跑车 编辑 | 史祥莆 美编 | 马赫塞勒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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