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读者对巴西文学的陌生和误解,一如我们对这个国家的认识。巴西文学与拉美文学什么关系?它是拉美文学大爆炸的一部分吗?它有魔幻现实主义吗?它本身有哪些特质?本文即是对巴西文学的一个整体描述。 第一,尽管长期以来“拉美”仅指涉西语美洲国家,但今天它的所指确实已经扩大,如果用“拉美文学”来指涉西语美洲文学,已经无法适应“拉美”概念本身所携带的总体性要求。如果为了满足总体性要求而特别带上巴西文学与作家,反而会伤害“西语美洲文学”内部的完整与自洽,因为这两种文学传统之间确实关联不大。 因此,巴西与周边西语国家的文学史是两种谱系,有不同的分期与承继的逻辑。中国读者所熟悉的所谓“拉美文学爆炸”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注:此处这两个词局限于中国读者所接受的概念,并不去辨析这两个词的真实所指)并没有在巴西发生,尽管某些研究作品试图将同时代的巴西重要作家吉马良斯·罗萨与克拉丽丝·李斯佩克朵归入“拉美文学爆炸”团体,或将若热·亚马多归入“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作家之中,但这种尝试一般并不成功。无论是吉马良斯·罗萨、克拉丽丝·李斯佩克朵还是若热·亚马多,都是在巴西文学的内部逻辑中生成、发展,为葡萄牙语的发展做出开拓性贡献。将“西语美洲文学”与“巴西文学”分开,则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政治正确”或“政治不正确”的陷阱,这也是精确使用概念的西方学者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逐渐揭示的一条解决之道。 第二,正是由于西语美洲与巴西并不共享一种文学传统,某些既存在于西语美洲文学又存在于巴西文学的概念与术语,表面看起来可能一样,其实存在着巨大区别,这时候更需要精确区分概念,以免造成混淆。比如:当谈及“拉美现代主义文学运动”时,我们说的是发生在19世纪末的西语美洲、以何塞·马蒂的《伊斯马埃利约》为开端、以诗人鲁文·达里奥为代表人物、横扫整个西语美洲并对文化宗主国西班牙造成重大影响的现代主义文学?还是指发生在20世纪20年代的巴西、以1922年圣保罗现代艺术周为开端、持续了3个时代绵延半个多世纪完全改变了巴西文学形态的现代主义文学?这两种现代主义文学运动虽然名称相同,但实质大不相同甚至截然相反,因此,有效的区分显然十分必要。 尽管何塞·马蒂和鲁文·达里奥的原文中使用的确实是“拉美”一词,但这是与当时相对狭窄的所指相关的,今天,我们引用时也应该加以说明。另外,当提及拉美文学中的印第安成分之时,我们说的是西语美洲强盛而辉煌的印第安文明?还是巴西亚马逊流域极其原始谈不上文明的印第安部落?西语美洲强盛而辉煌的印第安文明对西语文学的影响不言而喻,而巴西的印第安人正是通过其原始为巴西文学与文化注入可贵的精神气质:食人主义。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在概念扩大的情况下,只有精确界定与区分“西语美洲文学”和“巴西文学”的情况下,对这些内容的探讨才有意义。 正如西语文学研究者不断强调的,“魔幻现实主义”不过是“拉美”众多文学流派的一种,无法涵盖“西语美洲文学”全貌,但在西语美洲文学中,“魔幻现实主义”或可作为一种共同倾向。然而在巴西文学中,甚至连这种共同倾向都不存在。在巴西的文学传统中,“现实主义”占了主导,没有给“魔幻”留出空间,巴西作家很早就从国家地理与历史的独特性出发,让“现实主义”成为了书写中构建国家性的最佳方式。 另外一条与“城市文学”相平行的文学路径便是被冠以“自然主义”之名的“腹地文学”,这要溯源到比阿西斯稍晚的优克利德斯·达·库尼亚的《腹地》,这部报告文学作品奠定了巴西文学的另一个根基——关注腹地,关注东北,通过对广袤腹地的状写和对巴西传统文化的保存,书写出“巴西性”的另一种形态。中国读者最熟悉的巴西作家若热·亚马多所归属的“地域主义”,便受到《腹地》的深刻影响。这条路径高度关注平等、苦难与政治议题,其内核始终是现实主义的。 当然,这并不是说巴西没有具有“魔幻现实主义”特点的作家作品,只是数量极少,呈散生状态,从未进入过主流写作之中。而且,这些少数具有“魔幻现实主义”特征的作家与作品,与其说是受到了西语美洲之“共同倾向”的影响,不如说是在本国独特的文化构成之中寻找到了“魔幻”之源泉。比如,中国读者特别喜欢的《弗洛尔和她的两个丈夫》中显示的“魔幻”,必须也只能从作者若热·亚马多对巴西土生宗教翁巴达与坎东布雷的热情中寻找答案。 第三代现代主义作家的代表人物是吉马良斯·罗萨与克拉丽丝·李斯佩克朵,两人惟一的联通点在于都改造和拓展了葡语。他们是从不同角度实现这一点的:罗萨通过造词,在“葡萄牙语之中重建了整个巴西”,他创造词汇的方式有点接近乔伊斯;李斯佩克朵则通过极具想象力的并置不相关之词与形容词化任何词类,让平凡之词生成了新意义,并使葡萄牙语在抽象与形而上学的层面获得提升。正是因为语言上的极大创新,令两位作家都享有难译之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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