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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宝斋用尽洪荒之力这300年(圈内人都未必知道)

 孙红洲 2016-08-11



画事君说


最近几年,大力发展文化产业的口号非常兴盛。从到处兴建的动漫产业园到动辄数亿的电影票房,从美术馆建设热潮到千万亿“国宝”的捐赠,看起来,一切都欣欣向荣。


然而,只有真正做文化的人,才知道,多半是虚火罢咧。


动漫产业园背后是地产逻辑,票房高开挡不住口碑低走。美术馆盖起来却没有艺术品,而竞相给大学捐献万亿国宝,已经成了一个不好笑的大笑话。


文化产业,从来都无法大干快上。原因很简单,你不可能一夜之间,让一个没文化的人,变得有文化。


文化产业需要的,是自由的小火慢炖,不乱加料,不急上桌,才能渐渐成为一锅好汤。


今天,我们来说说中国底蕴最厚、年岁最长的文化企业——三百年的荣宝斋。


康熙年间,出了一个很牛的CEO


荣宝斋的历史,和清朝几乎一样长,它始建于康熙十一年(公元1672年),当时名字还不叫“荣宝斋”,而是叫“松竹斋”。开创者是一个姓张的浙江人,由于年代久远,很难查到他的具体姓名。
 
关于张老板的出身,大概有两种说法,一种说是他本来是做官的,利用俸银在北京琉璃厂业余开了这家店。另一种说法是,他来北京考科举不中,心灰意冷,索性改行开店。路子倒有些像今天考美院不中改卖画材的人。
 
张老板既是唯一的股东,也是CEO。松竹斋最初,主要卖笔墨纸砚。当时琉璃厂的笔墨纸砚基本都是从南方进货的(直到今天也这样),因此,这些商店被称为“南纸店”。此时的松竹斋,只是琉璃厂中一家普通的南纸店而已。
 
任何创业者的成功,都源于能发现和抓住机会。张老板与官场终究有些关系,他发现了官卷、官折的市场。
 

官卷,是科举考试用的卷纸,官折,是奏折用纸。这两种纸的质量可马虎不得,张老板抓住了这块市场之后,很快就将松竹斋做大做强。



这是四川提督岳钟琪的奏折(局部),红色文字为雍正帝的朱批


从松竹斋到荣宝斋


张老板身兼股东又能干CEO的活,可他的儿子孙子就不一定了。所以,张老板没有将松竹斋完全交给子孙,而是寻找精明能干的CEO。对了,清代的CEO,叫做“大掌柜”。
 
靠着聘请的一代代大掌柜,松竹斋逐渐成为了百年老店。很多文人到了北京,都喜欢去逛一逛琉璃厂的松竹斋,买点纸笔文房。
 
吴湖帆的爷爷吴大澂,就特别喜欢用松竹斋的纸。他在1867年的日记中写道:“午后至子良丈处不值,至松竹斋买对纸,至缉亭处,与望云、菱舫作联句数十幅,深夜始睡。”
 
作为一个大书法家,吴大澂被无数人追着要字,逼得他一天能写上百副对联。在北京做官时,他写对联的纸,还是自己去松竹斋买的。



吴大澂像

 
任何事情都会有衰落期。光绪年间,松竹斋经营不善,百年老店岌岌可危。
 
这时一个名叫庄虎臣的能人出现了。庄虎臣原来是松竹斋的学徒,后来几经周折,他被聘请为松竹斋的掌柜。
 
松竹斋已经岌岌可危,庄虎臣干脆另起炉灶,将松竹斋店名改为荣宝斋,取以文会友,荣名为宝之意。他请当时著名的大书法家、国子监祭酒(官办学堂校长)陆润庠题写了荣宝斋的大字匾额。

 


陆润庠题的“荣宝斋”匾额

 
庄虎臣是荣宝斋历史上最能干的大掌柜之一。
 
首先,他不光满足于“南纸店”的生意。民国初期,他开了一个近代书画展厅,一边展览一边卖画。既可从书画家卖画中提取酬金,又可向画家推销笔墨纸砚文房用品。一举两得。
 

重点是,卖画的流水,可比卖纸笔大多了,此举一下提高了荣宝斋的营业额,小店成了大店。


这个传统延续下去,齐白石、张大千、傅抱石等很多画家都在这里开辟卖场。
 

齐白石每天起来,洗完脸第一件事就是问荣宝斋有没有订件,然后开始画。而傅抱石则是经常拿一卷画来,十几二十张,荣宝斋的副经理就会先给二百元,尾款再清点。



一脸英俊倜傥的庄虎臣,估计在和很多画家打交道时也比较顺遂

 

庄虎臣对荣宝斋居功至伟,他去世后十年内,荣宝斋还继续向他的家属支付工资,并且把他的画像挂在店内,让大家怀缅。老板和CEO的感情能够深厚至此,让人动容。


  打仗了,文化企业怎么活?



民国时期的荣宝斋


随着国民政府从北京迁到南京,荣宝斋的日子难过了起来。

 
这是因为,虽然荣宝斋有很多关系良好的文人雅士,但真正的金主,却是有钱的军阀、高官、富商之流。而迁都,让荣宝斋的大量有钱的老主顾也跟着搬走了。
 
但荣宝斋在危机面前的应对策略也比较直接,南京的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突然飙升,荣宝斋就顺应时势,在南京开了分店。
 
荣宝斋毕竟牌子好,南京分店也很成功。他们继续把分店开到了上海、天津、武汉等大城市。所以,今天的荣宝斋各地分店,也是有近百年历史的老店了。
 
但是仅仅拓展势力范围,也是虚的。一个牛逼的牌子必须有自己的明星产品。荣宝斋的明星产品,就是木版水印。
 

研发这个新技术,有赖于荣宝斋的新任CEO王仁山。这一时期,在郑振铎和鲁迅的委托下,出版了《北平笺谱》,又翻刻了明代的《十竹斋笺谱》。



荣宝斋《北平笺谱》中的张大千作品

 
一开始,鲁迅以木刻版画的经验判断荣宝斋的木版水印,对翻刻速度很不满意,他说“但我们的同胞,真也刻的慢,其悠悠然之态,固足令人佩服,然一生中也就做不了多少事,无怪古人之要修仙,盖非此则不能多看书也。”
 

然而木版水印这样的精细活儿,是无法和单色木刻版画比时间,当然,效果也无法比。当荣宝斋翻刻完成《十竹斋笺谱》以后,鲁迅致郑振铎评价《十竹斋笺谱》:“翻刻成绩确不坏,清朝已少有此种套版佳书,将来也未必再有此刻工和印手。”


《十竹斋笺谱》


这两套笺谱一下成为了荣宝斋的明星产品。不仅因为刻的好,而且花样儿好——出自大名家之手。当时也就荣宝斋,能有这样的面子,让齐白石张大千陈半丁这些书画名家,给荣宝斋绘制笺谱花样。

 
然而,时运不济,日本人来了。八年的抗日战争,人们哪还有什么闲情逸致去逛琉璃厂呢?大批文化企业倒闭,荣宝斋凭着深厚的底子苦苦支撑。


木版水印,用人工干了电脑的活儿


1949年的荣宝斋,已经快要撑不下去,差点把店铺后院卖给北师大当宿舍。


在公私合营的浪潮中,王仁山向国家新闻出版总署提出了公私合营的要求。1950年5月,荣宝斋变成了公私合营单位。1953年,荣宝斋全部被收为国有。
 
这时,我要安利一枚荣宝斋的老经理,侯恺。
 

侯恺在1950年被国家调派到荣宝斋任经理,当时只有二十八岁。他是山西人,“老西儿”会做生意是出了名的。



荣宝斋老经理侯恺

 
侯恺初上任,面对的是快倒闭的荣宝斋。
 
他出身贫农,接受的是革命传统教育,完全不懂书画。于是,他把店里的古玩字画全部换成了领袖像,摆上了战争题材的连环画和画报,想顺应时代潮流。
 
这当然是一招坏棋,且不说企业形象转变太激烈,工农兵哪有钱买这些呢。好在侯恺脑子活,一看面向工农子弟兵直接做生意不行,马上业务转向——发展木版水印技术。

 


在日本举办的荣宝斋展览会上


侯恺领导时期的荣宝斋木版水印技术,可以说是这一技术的历史巅峰。


中国古代,复制书画作品的技术有两种。一种是人工临摹,利用一种叫做“响榻”的技术,水平惊人。然而成本太高,普通人负担不起。


而对于普通人,最常见的书画复制手法,就是刻板和拓印。刻在石头上,就是碑,拓印下来,就是拓片。后来成为一种金石文化。


但刻印的最大问题,是无法真实还原作品的笔触细节。
 

而荣宝斋的木版水印技术,则是又便宜,又可以乱真。从几则轶事来看,“乱真”二字毫不夸张。


《虢国夫人游春图》木版水印


《簪花仕女图》木版水印


《韩熙载夜宴图》木板水印



《韩熙载夜宴图》完成后,全体制作人员合影

 
叶圣陶家里挂着一幅华喦的《枫鹰图》,来的人都说,呀,叶老您竟然有这么厉害的藏品。叶圣陶每次都说,这是荣宝斋的木版水印!他还专门写了一篇文章,《瞒过专家的眼睛》,赞扬这绝活儿。
 

齐白石看着自己的画和荣宝斋的木版水印,硬是分不出来哪个是真迹。


荣宝斋印了大量的齐白石作品木版水印,让那些买不起齐白石的画,又爱他的画的人,都能拥有一幅可以乱真的作品。当时的荣宝斋,被戏称为齐白石出版社。



齐白石与荣宝斋经理侯恺及职工在一起


而徐悲鸿觉得自己的原作马腿画的有点短,木版水印能给它改长。关山月要印一幅画,画了两遍,一张房子好,一张树画的好,于是荣宝斋把两张综合起来,做成木版水印。



20世纪50年代为徐悲鸿制的《马》,前伸的后腿为修改过的马腿


这是五十多年前,计算机还没发明出来的时代。而那时荣宝斋干的,是电脑的事儿,是激光打印的事儿,是PS技术的事儿。


即便是今天,电脑技术做出来的仿真印,已经达到像素级别,但木版水印的效果还是有过人之处。因为木版水印用的是真宣纸真墨水真颜色,而机器用的物料,都和传统国画物料仅仅形似,却失去神韵。



荣宝斋木版水印获得国际博览会特殊金质奖


荣宝斋的神技,让它成为国家对外文化交流的一张名片。这项神技,今天已经成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了国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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