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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楼】顾氏过云楼、西津草堂:书画名世,古籍秘藏

 真友书屋 2016-08-15

在世人的心目中,过云楼名气大,是因为它藏有太多的名画。这些名画藏了150年左右,到了1951年,顾家后人把这些画捐给了上海博物馆,后在1959年又捐了一批,两批总计捐出308件。这些字画已经是过云楼的全部精品所在。



顾鹤逸照片


然而,在傅增湘前往过云楼看书之前,世人很少知道在那个著名的藏画楼中,还有一批质量很高的古籍善本。虽然在古代也有很多藏书家不愿意别人看他的藏品,但很少会像顾氏这样,做的如此绝决:不止是不想让人看,同时也不想让世人知道。这样的收藏姿态,在我所了解的藏书史中,应该是个案。我以前误以为:顾家认为自己的藏画质量很高,而所藏古籍不能跟那些一流大家相比,也许是因为觉得宣传出去,有损过云楼的英名。还有一种可能,就是顾家人认为,画跟书相比,画的价值更高。后来,我读到了一个小故事,知道我的这种想法是个误解。



文保牌及故居介绍牌


过云楼的创建者顾文彬,曾经手写了一份“家规”,他让子孙们按此来行事。这份“家规”中列出了“十四大忌”,其中一忌就是不可以“重画轻书”。顾文彬唯恐子孙们忘记自己的教导,他将这个“家训”手写一份,贴在过云楼的门楣上。如此说来,从过云楼的创建者,就丝毫没有轻视古书的意思。如果顾家就是不喜欢让别人知道自己藏有很多的珍品,也就是传统所说的“藏不露富”,那么,他的藏书不被世人所知,我也就能够理解。


但问题是,过云楼的藏画在社会上名气极大,顾家且有《过云楼书画记》传世,如此说来,顾家人一点儿都没有怕露富的意思,否则的话,他家珍藏的那些名画放在今天上拍,估计能创造很多的拍场成交额纪录。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单单的不想让别人知道他家藏有很多的善本呢?



过云楼入口处


过云楼的藏书秘玩情况并不单纯是猜测,因为大藏书家傅增湘曾经到过云楼看过书,当时的楼主顾鹤逸不知什么原因,竟然答应了傅增湘的看书要求,但他有个约定,那就是书可看,但记录不可以做。即使是这样,傅增湘也答应下来,他将过云楼的藏书翻看了一过。傅增湘的记忆力很是惊人,他遵守约定,不拿纸笔记录。那个时候也没有手机,傅先生不可能偷拍,他就完全靠默记,回来之后,将默记下的书名和版本情况写成了《顾鹤逸所藏旧椠书目》。这部书目记录下来了过云楼藏书中的539种,我看到这段记录,一是由此知道,顾家真的不想让人知道他们家藏有很多的善本,这是怎样的心理,我特别想探究,可惜找不到原料的资料。而这第二,就是真心的佩服藏园老人,难怪他能成为一流的大藏书家,就凭他这超强的记忆力,对于鉴定版本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先天优势。



阳光下的过云楼


傅增湘到过云楼看书的时候,他自己也刚刚开始藏书。1911年秋天,傅增湘是南北和议的工作人员,他跟着唐绍仪来到了上海,因为谈判的不顺利,所以他在上海呆了几个月,因为偶然买到了汪启叔所藏的一部宋刻本,于是他对藏书感上了兴趣。只是没想到这么偶然的事件,却成就了像傅增湘这样的一流大藏书家。南北和议结束之后,傅增湘在回京的路上路过苏州,从书商杨馥堂手中买到了一部明刻本的《苏州府志》。几天之后,他见到了过云楼主人顾鹤逸。两人在聊天中,顾鹤逸听到傅增湘收到了这部当地有名的方志,于是希望傅能够转让。



门楣上的介绍牌


其实傅先生那个时候刚开始藏书,对方志之类书的价值认识不高,他听顾鹤逸想得到,反而觉得这部书很有价值,更不愿意放手了,但他跟顾鹤逸说,如果今后自己找到同样的一部,就会转给顾。没想到,多年之后,傅增湘果真又买到了一部《苏州府志》,他把新买的这部给了顾鹤逸,但顾却喜欢原来的那一部,因为上面有汲古阁的补抄,同时还有几位大藏书家的递藏章,可是傅增湘还是没舍得把原来的那部给他。我突然想到,当初傅增湘到过云楼看书,而顾鹤逸不让他记录,是不是也跟傅增湘不把这部明初本的《苏州府志》转让给他有关?当然,这只是我小肚鸡肠的猜测。



西津别墅入口处


我的这个猜测,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因为后来谢国桢到江南访书时,也去过云楼看过书,而那次看书,谢国桢就记录下一些重要的跋语,包括一部黄丕烈跋本。那部书中,有黄丕烈的校字和四次跋语。谢先生将这些跋语全部抄录了下来,后来这部黄跋本到了我的手中,我用原书跋跟谢先生记录在《江浙访书记》中的跋语进行核对,发现两者一字不差。由此推论,顾家一定同意谢国桢抄录这些跋语,否则的话,即使谢国桢能有比傅增湘还要强大的记忆力,也不太可能将那几段跋语一字不差的默记下来。所以,我觉得当初顾家不让傅增湘做记录,恐怕有心情上的意气用事。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傅增湘把他默记下的《过云楼书目》发表了出来,顾家觉得已经无法再遮掩下去,索性也就让这些学者随便看了。



静谧


其实傅增湘不是第一位到过云楼看书的藏书家,在此之前的几年,日本版本目录学专家岛田翰就到过云楼看过书,并且还在此借走了一些书。后来,这些书没有归还,不知道后来顾家不让别的藏书家看书,是否也跟这段经历有关?王菡老师写过一篇《傅增湘与顾鹤逸交往事略举隅》,这篇文章中有这样一个段落:“清末,岛田翰于1905-1906年间,到江南访书,曾经到苏州,拜访俞樾、顾鹤逸,又至皕宋楼观阅藏书,对该处藏书售至日本,起到促成作用。在过云楼,曾借走多部珍籍,有元刻本《古今杂剧》、明本杂剧《十段锦》、残宋本《圣宋文选》等,从此追索不回,加之后来岛田翰因偷足利学校善本而自杀,更是无处寻踪。”



旧匾额


如此看来,这位岛田翰的人品确实有些问题,他当年把陆心源的旧藏全部弄到了日本,其实也曾经打过云楼的主意,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最终没有弄成而已。顾鹤逸晚年,其把过云楼所珍藏的字画及古籍分为了四份,然后由四个儿子来抽签,抽到哪个号,就得哪一批。“文革”中,这些藏书全部被抄家拉走。“文革”之后,在某位中央领导的关照下,过云楼的抄家物资是第一个被退还者。此后,过云楼所藏的字画,基本上都归了上海博物馆。而过云楼秘藏多年的藏书,当年也分了四份,其中三份都在上世纪90年代归了南京图书馆。剩余的一份,在2005年5月,拿到了嘉德的拍场中,最终被上海的杨先生以2300万,整体拍去。



西津草堂今日外观


杨先生将这批书珍藏了7年之后,到了2012年春,这批书又全部出现在了北京匡时拍卖公司的拍场中。


这批书的再次上拍,就比7年前热闹了很多,因为匡时的宣传工作做的很好,这使得世人终于知道过云楼藏有这么多市场价值极大的古书,当年的2300万,就已经是一个极轰动的事件,而今人们希望它能够再创新高。果真,这批书不负众望,最终,这批书以2.162亿人民币成交。这个价格已包含了买家佣金。7年涨了将近10倍的价格,古籍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顿时间闪闪发光起来。我看到这个消息,也挺高兴,得鱼同欢喜,何必我持竿。当年这批书拍2300万时,我觉得它不值这个价格,而今,涨价近10倍,不少的记者采访我时,我都说,那批书的价值,绝不止这区区2个多亿的价值。先声明,我说的可不是反话。传统观念中,古籍本来就是高大上的收藏品种,只是因近百年的社会风气,而使这块和氏璧蒙尘,今天终于卖出了个还算像样的价格,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更何况,这2亿多人民币不是一部书,而是170余部古籍的总成交价。我也爱书,我也藏书,而今古书升值了,我有什么不高兴的,谁会跟钱有仇呢?



过云楼旧藏,宋版《锦绣万花谷》一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有趣起来,因为花2个多亿拍得此书者,乃是江苏凤凰集团。这个集团本来是搞出版业。搞古籍出版而买古书,这在以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我在上海辞书出版社和北京的中华书局,就看到了大量的善本古籍,因此,古籍社买古书,这是传统的正路。本来,这批书由他拍下,也就接近了故事的完结。凤凰集团是在2012年的6月4号晚上拍下了这批书,然而7天之后,北京大学提出要行使优先购买权,收购过云楼这批藏书。这个优先购买权是怎么回事,我在其他文章中讲到过,在这也就不再啰嗦,总之,北大根据相关的文物规定,可以按照最终的落槌价来收购这批书。其实,那天的拍卖,北大也派人参加了竞拍,只是在价钱上没有争过凤凰,而被凤凰拍得者。



过云楼旧藏,宋版《锦绣万花谷》二


北大要行使优先权,准备拿下过云楼,这个消息公布几个小时后,江苏省政府就给北京市文物局行文,说省政府支持凤凰集团和南京图书馆共同购买过云楼旧藏,因为南京图书馆也属于公共图书馆,那么,北大的优先购买权就变的不能成立。同时,江苏省政府的这份行文中,也表明过云楼的这批书应该回归江苏,原因是过云楼藏书的其他四分之三已在南京图书馆,如果加上这批书,就可以整体地将过云楼旧藏完璧地保护在一起。


这个说法听起来,倒的确是有些道理,不过我还要放个马后炮,那就是,南图虽然藏有过云楼藏书的四分之三,再加上这四分之一,貌似听起来已经是过云楼的全部,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除了我上面购到的那部黄跋本之外,过云楼旧藏还有几十部出现在了嘉德的另一场拍卖会上。在那场拍卖会上,我也得到了其中的若干种,我还知道,另外几位书友也得到了几种,如果说来,至少还有几十部过云楼旧藏散失在不同藏家手里,这仅仅是我知道的部分,我想我不知道的部分应该更多。这样说起来,江苏省政府那篇行文中的那个理由就变得不能成立。



过云楼藏书邮票小版张


但是谁又能知道这些细节呢?总之,江南省政府的这个行文起到了作用。到了6月20号,国家文物局就给江苏省政府予以了回函,这封回函中确认,匡时所拍出的过云楼旧藏归南京图书馆和江苏凤凰集团共同拥有。此事到这个地步其实还没有最终落下帷幕,因为这批书归了江苏省后,江苏凤凰集团和南京图书馆还有着所有权方面的争议,因为买书之钱是由凤凰集团所出,那这批书的最终归属将怎样解决?我只能套用外交词令来说了,那就是:拭目以待。



凤凰集团所做过云楼藏书邮票册封面


顾文彬过云楼位于江苏省苏州市干将西路2号,现在是苏州市地下管线管理所占用。十几年前,我第一次访藏书楼,已经来过云楼参观过,而今再次走入这里,心情和上一次大不同。这大不同也有个原因,我今天再次来到过云楼的时间是2012年6月7日。在这之前的两天,也就是过云楼的四分之一藏书再次出现在拍场上,被凤凰集团以超过2个亿的价格拍得的日子。今日,再看过云楼里面的一切,果真变得感觉不同。昨晚吃饭时,江澄波老先生跟我聊到过云楼藏书的故事,他说,上拍者仅是四分之一,而另外的四分之三当年是以60万元卖给了南京图书馆者,并且就是他自己穿针引线促成此事的。江老感慨地说:“现在的古书行情完全搞不懂了,我经营古书60多年,但我感到这行的生意要从头学了。”


顾文彬当年果真有远见,将自己的堂号取成这个名字,果真这一切如他所料,这正如有人题咏袁克文的藏书“世间无事不昙花”,我时常斤斤于某部书的得失,尤其未曾到手者多少年后还念念不忘,如此的想不开,真盼自己能够达观起来,要从心里懂得:神马都是浮云。



顾麟士题写书名《王念慈先生山水画谱》


过云楼是顾文彬所建,到了他孙子顾麟士时,这位麟士另外又建了西津草堂,这个地方后来又称为西津别墅。那个时代,大家之间都相互联姻。顾鹤逸的夫人潘志玉就跟吴湖帆的夫人同属“志”字辈。几年前,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的《吴湖帆文稿》,里面多次提到“西津”,而这“西津”就是代指顾鹤逸。


顾鹤逸的西津草堂位于江苏省苏州市仓浪区醋库巷40号。西津草堂是顾麟士故居的一部分,旧居的门楣上有一块小铁牌,上面写着“国营经租房屋”,看来已经变成了公产。因为楼外锁着门,里边的情况我难得其详,只是从外观看,旧居基本保护完整,但也能看得出,近些年应当做过翻修,而山墙上镶嵌着的两清别墅砖雕,却是当年的故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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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家韦力的古书之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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