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紫的诗歌眼睛之七——章闻哲诗歌:物我相照,倾听事物神秘的声音 有一棵苹果树,你可以叫它什么?叫它表妹!她有苹果脸,有青梅和竹马,可以像婴宁一样荡秋千。谁曾见过这样描写一株苹果树,或者这样写一个女孩,这样写一种人生,一种存在的单纯美好。苹果树与女孩之间想象的飞跃,令人称奇,令人惊叹。我们司空见惯的是把女孩的脸比作红苹果,然而这已成一个平庸至腐朽的比喻。而诗人章闻哲的诗歌《表妹》以化腐朽为神奇的功力,展示了一种美好的存在。入诗的角度新异,令人目光与感觉焕然。它使我们感到,生活中美好的那一部分不但是趣的,而且是奇的。生活本无趣,而在诗人的心灵镜面上进行了光与影的组合,变得清新洁净,变得价值无限,值得我们以全部的想象力去爱它! 自然是在诗人的手中变化着的。诗歌是自由的产物,是被解放的想象力产生了诗。在闻哲的诗歌世界中,山雀是一群彩色的烟圈,是一群糖果的吻,是夜的缺口,是喂养黑屋子的黎明;柠檬是一种月光,是一种黄昏时光,是透明的天色,是一种轻浅的情怀。各种感官交射融合,产生了飞跃的想象力。由一群山雀的鸣叫到达和美的生存之地,由一只金黄的柠檬到达宁静的心灵世界,在想象力的指引下,所有诗歌的路途都指向幸福的结局。 诗人特殊的本领是他与万物相通,他掌握了一个秘密的通道可以最直接地进入事物的内部,体察它们的秘密,替事物代言。这种秘密是事物隐秘的力量。只有诗人可以最自由地出入这道秘密之门。唯有诗人具有癫狂的资格,唯有诗人具有替万物发言的权利。某种程度上,诗是一种巫,最接近神明。诗人是诗的代言,诗人被事物之灵附体。 我在闻哲诗歌里感到这种难以言状的力量,被发现被触摸,却不可言说。然而正是这种莫名与不可言说是事物存在的真实现状,是言说的真实与价值,是准确。当听到事物神秘的声音,是诗写过程中的幸福。 闻哲的诗歌并不止于对自然的浅层描摹,她与所抒写的对象是物我相照的。她的矛盾、爱、困惑、不甘,映射在与一朵无名小花的对视中。她与一朵盛开至凋零的茶花不分彼此,自由出入之间,想从一朵茶花里呼唤出一匹河马的力量。她从平常的事物中发掘出独特的诗意,向生命发出深刻的质问,并不停地诠释着存在的意义。 闻哲诗歌对生活的抒写也是深刻的。事实上,她的理性是强大的。感性的丰富与理性的深刻相结合,使其诗歌体现了智慧的神采与丰厚的内涵。她的抒写时而是充满诙谐,机趣。她这样写被蛇咬伤: 亲戚们只是轻轻咬了一下你的左手。好久没见了 《三餐》中她抒写生活的单调,重复,周而复始。“苹果,牛奶,然后是出去。/苹果在早上。牛奶在下午。然后是出去。”苹果,牛奶,是现代人生活的常备食品。现代人期待着营养,绿色,健康。但同时还期待着换更好的美味,最好是牛排。但是事实上牛排也不能拯救生活,不能保证对生活的满意感一路畅通。现代人的生活在满足之上有了更高的需求。什么才能保证我们生活的新鲜感,活力感?这是一个较难回答也较难实践的问题。 闻哲诗歌一直对生活保持着理性的观照,不以虚幻空洞的想象力损害诗的质地。她的语言克制,思维缜密,在对存在的体察思索中也偶尔自嘲。在《木头无语》中,木头的意义已突破木头本身而存在,木头无语,而内心暗藏火种,仿佛一种人生。在《秋神》中,我们感到女娲补天般的痛与创造。〈怀古〉一诗有闲情戏作之味,却也体现了现代人的心态与生活方式。 “先打了情骂了俏 再无古人的归心似箭,矢情不移,悠悠情思,不离不弃。 《凝视一只热水瓶的褪色外壳》中,一只热水瓶是一个女人在人世间的历练过程,是一个结局。一只热水瓶竟蕴含了这样多的含义,是我从没想到过的。它内心的生命原初激情,在生活中得到冷却与沉淀,最终的回归却是至纯与单一。然而,它毕竟只是一个人的故事,一个人在人世生活中所最终得到并不一定皆是精神的到达。生命没有止息,生活没有停止,矛盾与追问也没有停止,仍是空茫的,尖锐的,被逼迫着的 《开刀》一诗使我们感悟到:生活的历程是被记忆记载的。烟酒味,戒指,黑风衣,关于这些物象的记忆有些什么,含着哪些痛定思痛的故事,竟能被牙齿记载,并成为一种病进行孕育。值得记住的生活总是会打一个结,成为我们心灵或身体的一个因素留存下来。正如吃过玛蒂尔德小点心之后留下的幽微奇妙的记忆。一旦时机适宜,一切被唤醒、回转。所有的记忆或病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平常的生活中在诗人的感知与心灵世界留下痕迹或打下烙印,这些印迹被诗人提炼,用诗性和理性的双重镜面进行反射,成为闻哲独特的诗歌语言。丰盈的诗性并没被渗含的哲思淹没,是一大幸运,并体现为其典型的诗歌技巧。 一个诗人应有自己独特的诗语。他应该是个性的。诗歌语汇里不应有流行元素。当麦子为海子独有,我们再提起它,不是不可以,在尊重它本质的含义的同时,它要成为我们自己的麦子,我们自己的唇语,我们自己田园上长出的生命,它才仍可能保持着青的色彩,绿的生机,才是愿意被人注视的。使用词语时,尊重事物的本性,禅透它原生态的秘密,就是尊重汉语,尊重自然。事物在自然中时,是可以被人随意取用的,而一旦为某人专有,就不可以再随意取用,就是盗取,而失去生命力令人心生厌倦。我想,我们使用语汇,应尽量选用自然之物在自然状态的姿态。一再地使用其在世俗中的象征含义,只会导致一首诗歌的死亡。 闻哲的诗是个性的,不模仿人,也不易被人模仿。我一直认为:诗是生长瞬间的呈现,是生命的进行时。只要我们尊重自己的心灵,尊重自己心灵深处的真实,我们就会获得被解放的想象力,从而产生真正的诗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