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晚报

◎弦声

　　凡看过电影或越剧《舞台姐妹》，或听过评弹《筱丹桂之死》，都知道越剧演员筱丹桂和她的姐妹们在20世纪40年代遭受戏霸张春帆的欺压，最后筱丹桂不忍欺凌含冤九泉，这是一个真实的事件和一个真实的人物成为当时的一大社会新闻。其实在那时何止有戏霸张春帆，在评弹圈内同样有书霸钱景章，钱家班的女学员如同筱丹桂一样，艺红命苦。
　　解放前,那时没有评弹学校或学馆,常规学说书，先生(师傅)带徒弟,属于个人行为。如顾宏伯拜杨莲青为师，严雪亭拜徐云志为师，唱戏才有戏班子。不过在那时评弹界确实有过几个学说书的班子:如朱家班,其中朱雪琴就是朱家班出来的；还有徐家班，其中有徐雪月、徐雪花，这些艺人原先不姓朱，不姓徐，都是从了班主的姓，班主既像师傅，亦像老板，学员要学几年，帮几年，班主控制着你。
　　当年的钱家班在苏州的甫桥西街尼庵弄（如今凤凰街北端），钱家班班主钱锦章（拜王绶章为师学说《倭袍》），专门招收穷苦的女学员，学员最多时有美仙、丽仙、凌仙、月仙、云仙，还有凤仙、若仙、醉仙、琴仙、婵仙等，但凡进钱家班的学员都要姓钱，这就是所谓的钱家班。好比一个女子学习班，在评弹界不多见的。
　　钱景章自己不经常演出，也不教学员说唱，让自己下手老婆陈亚仙教或外聘先生教，也算是众学员的先生。他一天到晚东说洋,西说海,只知道到书场收钞票进账,要么就动动坏脑子,转转花念头。凡进钱家班学艺的学员好比卖给他们当丫头使唤的，签好“关书”，学三年，帮三年，生老病死均与班主无关。
　　据蒋云仙回忆：钱景章是钱家班的凶神，这些书台姐妹在钱家班学说书时，第一种身份是学员，其次就是给他们当丫环使唤。蒋云仙的师姐王月仙，聪明勤快，他们就拿她当粗做娘姨，什么生煤炉、买小菜、烧饭、炒菜、洗衣裳，样样全要做，连先生师母的洗脚水，也要替他们倒掉的。蒋云仙比王月仙幸运一些，当时进钱家班时随身带了笔墨砚，有空练练字，剪个短发，有点学生腔，所以他们把云仙当作细做丫头，写写书信，梳洗头发，补补丝袜等一些轻的家务活，也算发挥她们各自的特长吧。这些学员认认真真学说书，辛辛苦苦做家务，而班主给这些学员吃的又是些什么呢？这些小姑娘都在吃“三色冰激凌”。何谓“三色冰激凌呢”?因为姑娘们煤炉不会烧，所以烧的米饭，上面一层生的，下面一层焦的，当中一层熟的，名曰“三色冰激凌”。当中一层熟的饭是由师母吃、师姐吃，连包车夫也能吃好的饭。而她们就只好把焦饭、生饭、放在一起再烧一烧，烧成糊糊的粥不像粥，又不像饭，她们说我们在吃“双色冰激凌”。这些学员在生活上受尽甘苦，稍有不顺，还会遭毒打，苦不堪言。
　　钱景章就是钱家班书台姐妹心中的恶魔，恶人自有恶报。在上世纪五十年代镇反中终于遭到了人民的处决。这个人物也曾为评弹的发展促成一件好事。即1935年以钱景章为首的普余社（说书先生行业协会）向当局南京申诉成功，争取了女说书和男女拼档合法化，从此评弹女艺人能光明正大走上书台。
　　说也奇闻，当初的钱家班好几位学员在评弹界中都成为名家，钱家班的三位姐妹：钱丽仙即徐丽仙、钱凌仙即侯莉君、钱云仙即蒋云仙，如徐丽仙成了丽调的创始人，侯莉君也成了侯调的创始人，蒋云仙则成了云派艺术的创始人，在这评弹界并不多见，怎么会呢？也许当年她们都渴望早早脱离魔窟，坏环境成了动力，奋发学艺。
　　徐丽仙出身贫苦农家，苏州枫桥人，（1928—1984）未满周岁就送给钱家班班主钱景章作养女，
　　在钱家班学艺取名钱丽仙，九岁始插边花，十五岁正式说书，其间饱受风霜，至1950年脱离钱家班复姓徐。徐丽仙是一生努力追求艺术，视艺术为生命之上的非凡艺术家。当在1977年获悉自己患舌底癌时并未吓倒，一个用嗓子的艺人，舌底坏了，是何等心情？艺术是她的精神支撑，反而促进了她利用有限的时间去演唱、去研究、去创作，希望多留一点艺术给下一代，精神可贵。最终医疗无效于1984年3月6日去世，亨年56岁。
　　徐丽仙是丽调的创始人，丽调是苏州弹词女声流派唱腔中很有影响的，流传广泛深远，惹人喜爱的女声弹词唱腔。丽调的特点以凄婉为主要特色，唱来缠绵悱恻，含蓄深沉。《情探·梨花落》这首弹词选曲最为代表了徐丽仙的悲剧美学。丽调，同时也能融入高腔，唱得明快、欢乐、激越，富有时代的音符，其开篇《新木兰辞》最为代表作了，这就是丽调的可塑性。她一生留下众多的开篇、选曲，为之流传不息，影响深远，其价值不仅仅获得了曲艺评弹界的高度评价，还获得了音乐界的重视与美誉。
　　蒋云仙1933年生，常熟人，十六岁入钱家班，取名钱云仙，跟师刘美仙，在钱家班期间还是主要得到了师姐徐丽仙在生活和艺术上的帮助，在艺术演出中也常有合作，姐妹情深。从小云仙聪明伶俐，吃苦好学，为能早日满师，方可脱离钱家班的掌控。幸得解放后钱景章也被镇压了，钱云仙方始复姓，“蒋云仙”挂牌演出了。蒋云仙艺红人亮，红颜坎坷，有幸的是晚年之际情定多伦多，1998年与移居加拿大的评话名家唐耿良缔结良缘，获得美满姻缘，现定居加拿大安享晚年。
　　蒋云仙是评弹界中一位杰出的女单档演员，她在戏剧大师黄佐临的引导下，学习布莱希特戏剧理论，深入了解评弹与戏剧的差别，真正认识评弹艺术的本质，说表与角色完美结合。她在弹词艺术的说唱中，以生动的语言、神似的形态，一人多角塑造了无数不同类型的人物形象，如文质彬彬的樊家树、可爱可怜的沈凤喜、凶狠粗鲁的刘将军、善良好心的常熟王妈，个个栩栩如生，仿佛置身在旁，跳进跳出，自由转蒋云仙、侯莉君、王月仙
　　换，真是出神入化，以丰富的人物思想感情在欣赏者中产生共呜。蒋云仙尤以方言乡谈和擅唱各种流派唱腔而著称，以及老练的说表，使她形成了具有蒋云仙鲜明个性特色的艺术风格，誉为云派艺术。特别是她的《啼笑因缘》，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通过《广播书场》的传播，曾一度达到了万人空巷的奇显景观，给评弹书迷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象。蒋云仙是继范雪君、黄静芬之后评弹界又一位杰出的弹词女单档。
　　侯莉君1925年生，无锡人，十三岁入钱家班学艺，取名钱凌仙，她入班时徐丽仙还在钱家班，蒋云仙比侯莉君小8岁，还未入班，所以她俩在钱家班没有相逢，总之是一师门下。侯莉君因不堪钱家班的虐待，两年之后脱离钱家班，后嫁作商人妇。息影书坛，于1951年又重返书坛。2004年2月9日，侯莉君突发心肌梗塞抢救无效去世，享年80岁。
　　前面两师姐妹没有自己家人传承母业，而侯莉君的女儿侯小莉、媳妇唐文莉都袭侯调，成为她侯调艺术的继承人，这是侯莉君的无比幸运。
　　侯莉君是以俞调为基础，把蒋调升高八度，吸取了京剧花旦俏丽流畅的拖腔，唱来柔软细腻，起伏跌宕，形成了丰富的旋律，被公认为侯调，位于弹词女声四大流派唱腔之一。丽调的特点，缠绵凄戚，娓娓不尽，时而哽咽，时而沉抑。侯调与丽调相比较，同属弹唱“悲哀”的女声唱腔。侯调但缺乏跳跃性的一面，其唱腔低回颤抖，然而一腔三甩，婉转流丽具有浓烈的悲剧美。流传广泛，影响较大，其《英台哭灵》、《莺莺拜月》、《红娘问病》、《貂蝉》等成为侯调的代表作。侯莉君是评弹界中著名的艺术家之一，名扬江浙沪。
　　这三位出身于钱家班的师姐妹，建国后分别参加国家艺术团体：上海评弹团、上海新长征评弹团、江苏曲艺团，因此在专业业务上合作较少，仅留下的艺术合作资料有弹词《双妈会》蒋云仙、侯莉君；弹词《金环就义》蒋云仙、侯莉君、王月仙（另一位钱家班姐妹）。一个班子里出了三位了不起的女性弹词艺术家，真正难得，绝无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