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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星 著 十一 凋零的嫩叶 教室里忽然传来一阵哄堂大笑的声音，狂放而粗野，我立刻从双杠上跳了下来，快步走进教室，只见大家拥挤在黑板前，用手指着黑板议论纷纷。 我挤进人群，见黑板上有几行粉笔字，细看原来是一首打油诗：独丘山上好风光，哥哥妹妹山上耍。松柏丛中来幽会，又搂又抱又亲嘴。醒来才知一场梦，我的班花好妹妹。 好玩、好玩…… 真好笑！谁写的？才子啊！ 啥玩意儿？太黄色了！简直就是流氓行为！ 大家议论着、兴奋着、哄笑着，整个教室俨然一个庙会集市，杂乱、无序，乱成了一锅粥。这时，就听见一个尖锐的女声传来：快跑，校长来了！ 听到这个声音，人群立刻像鸟兽散，纷纷逃离教室。我刚跨出教室的门槛，就见校长已经站在门口，堵住了我的去路。 我吓坏了，这下完了。打碎玻璃的事刚刚过去，校长放了我一码，没追究我的责任，现在却让他堵在了门口，这可怎么办？ 都别跑！给我回来！校长声音洪亮，语气斩钉截铁！ 那些刚跑出教室的学生听见校长的喊声，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又都垂头丧气地回进了教室。 校长走进教室，站在黑板前，眯着眼睛，盯着黑板上的打油诗。 此刻，教室里安静极了，气氛骤然紧张起来。默默地看一会，校长扭头问我：邹星，知道是谁写的吗？ 我抬起头望着校长毕恭毕敬地说：校长，我真的不知道是谁写的。刚才，我正在操场上撑双杠，听到教室里一阵哄堂大笑声才跑进教室，那首诗已经在黑板上了。 好！我相信你说的话。他转过身，用目光扫了一眼在场的学生，一字一句地说：谁写的？我希望他站出来自己承认。 大家先面面相觑，然后就低下了头默不作声了。 怎么？敢做不敢当！ 大家仍然沉默着，没人站出来承认。 好，不说！校长抬腕看了一下表：不要心存侥幸，要知道，我这是给他机会，说了，承认了，可以从轻处罚。我给他10分钟时间，10分钟过后，还不说，那后果自负。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大家依然沉默着，还是没人站出来。大约过了七八分钟左右，校长忽然用眼睛盯着何英才，说：其实，我刚踏进教室的门，我就知道是谁写的。因为做贼总是心虚的嘛？ 大家的眼睛“刷”地一起射向何英才。这时的何英才，满脸涨的通红，牙齿咬着嘴唇有些微微颤动，只见他突然冲向黑板，拿起讲台上的粉笔擦，想去把那首打油诗擦掉。见状，校长一个健步冲上去，试图阻拦他。 那个何英才身体健壮，学过武术，长得人高马大，在303学校是出了名的打架大王，全校近千名学生，没一个人是他的对手。瞬间，他便和校长扭在一起，一个要擦黑板，一个不让擦。 校长是那种瘦高筋骨型体质的人，力气也不小，但他似乎不是何英才的对手，两人在激烈的推搡中，校长就被推了个大跟头，摔落在地上。 校长气喘吁吁地从地上爬起来，对人群中喊了一声：班干部和团员们给我上。话音落下，却没有一个人敢上的。 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大家都知道，何英才就是一个人不要命的人，谁还敢惹他。 校长见没人敢上，他确实被气恼了。在校长眼里，何英才就是一个捣蛋的学生，且屡教不改。此刻，他一心想制服何英才，并不甘心就此罢手，便立即向人群中又喊了一句：民兵小队长杨清理给我上。 那个叫杨清理的学生是一个农村的孩子，担任学校的民兵小分队队长，身体十分壮实，力气也很大，论外表，他甚至比何英才还要魁梧，但真要动起手来，就算两个杨清理，恐怕都不是何英才的对手。 杨清理从人群中站出来，走到校长身旁，却也没敢冲上去阻拦他。趁校长被摔倒的时刻，何英才已经迅速把那首打油诗擦掉了，三个人就那样站着对视着。 校长说：你擦了也没用，这么多同学都看到了。这是一起严重的流氓事件，学校不会就这样算了，你就等着吧！说完这话，校长甩着肩膀就走了。 据说何英才在西安阎良读书期间还是一个不错的学生，还担任学校少先队的大队长，就因为他喜欢班里一个漂亮的女学生，写情诗热烈追求，受到学校的处分，被撤销了大队长职务，从此沦为公认的坏学生。 何英才又是一个十分好强的学生，他并不甘心就此被大家认为是坏学生，甚至被学校边缘化，为了改变自己的形象，他从西安阎良转学到303学校，以图东山再起。他时不时总想弄出点花样来，以引起老师和同学们的注意。可那时，只要你有了一个人生的污点，都会记录在你的个人档案里，无论你走到哪里，这个污点是无法消除的。这次他又犯同样的错误，学校自然就认为他劣迹斑斑，屡教不改。 次日，学校召开高年级团员、班干部及民兵小分队全体人员会议。会上，校长批评了团员及班干部在大事大非面前，不敢于同坏人坏事作斗争，个别团干部胆小怕事，没有起到共青团员的先锋模范作用，给予严厉的批评，同时大力表彰民兵小分队队长杨清理同学，旗帜鲜明，敢于同坏人坏事作斗争，号召全体学生，向杨清理同学学习，大力弘扬杨清理同学的先进事迹等等。 校长虽然在会上没点大家的名，但我们这些团员和班干部个个灰头土面、垂头丧气，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好不容易熬到散会，大家才稍稍松了口气。可接下来发生的事更令我胆战心惊，想起来都感到后怕。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学校召开全校大会，主题是批斗流氓分子何英才。大会由校长亲自主持，303保卫处的干部，公安派出所的民警也参加了会议。当何英才被两名保卫干部押上大会主席台时，就听见一学生领头高喊：打到流氓分子何英才！ 接着全场师生跟着高喊：打到流氓分子何英才！ 学生又领头高喊：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接着全场师生跟着高喊：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那声势浩大的革命口号响彻云霄，久久回荡在校园的上空。 接着学生代表发言，揭发批判何英才的流氓行为，然后校长作总结性发言，最后由公安派出所的民警向大会宣布：何英才，一贯表现恶劣，在西安阎良读书期间，就有流氓行为，转学到国营劲松机械厂子弟学校后，仍不思悔改，继续书写流氓打油诗，毒害青少年，属于屡犯，经上级公安部门批准，给予何英才劳动教养一年的处罚。 接着，又是一阵革命口号声响起，在激越的革命口号声中，何英才被两名身着制服的公安民警戴上手铐，押上一辆军用吉普车。当他从我身旁走过时，我看到他耷拉着脑袋，脸色惨白，眼里放射出仇恨的凶光，那目光像一把刀子，发出道道寒光，那一刻，我似乎闻到了一股萧瑟的气息…… 这时，一阵春风乍起，吹落了些许落叶，在这些泛黄的落叶中，竟夹杂了几片新生的嫩叶，在这万物新生的时节，它是那么不合时宜。 我想，这些碧绿的嫩叶，本该依附着树枝，正沐浴着大自然的阳光雨露，但它却过早地凋零了、飘落了，纵然这些新叶苦苦挣扎着不愿离开树枝，却终也经不住一场劲风瑟瑟，还是凋零了。 何英才是那片落叶吗？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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