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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懷瑾先生講述「孔門為學的精神態度與目的」】

 野有雅兰 2016-08-25
 【南懷瑾先生講述「孔門為學的精神態度與目的」】-----傫傫依归群儒家精神学习特辑(一)




 



 出水莲

 
 



第一篇的《學而》,是孔門弟子彙編孔子所教,為學的宗旨與目的,以及為學的精神,和為學態度的基本道理,是全書二十篇的綱領,所以首先要深切體認。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通篇首先提出孔子教示為學的精神與態度,要弟子們應當為學問而學問,不是為功名利祿而學問。它的重心在於「時」字和「悅」字。為什麼呢?因為學問之道,在於造就一個人之所以為人,以及人要如何立身處世的道理。至於知識和文學等等,只是整個學問中的一部分,並非學問的最高目的。立身就是自立,處世就是立人,因此為學的精神,要做到隨時隨地,在事事物物上體認。洞明世事,練達人情,無一而非學問,遂使道理日漸透澈,興趣日漸濃厚,由好之者而變為樂之者,才是學而「時」習之到達了「悅」的程度。倘是只為求知識文學而學問,事實上有時反而覺得很苦,哪裡還會悅得起來呢!只有在學問上隨時有會於心者,才能心胸開豁,無往而不悅的。一定要有這種見解,才不會把這句話變成教條,才能領略到,這一句的確是為學的至理名言了。

因此他又跟著說,真正為學問的人,首先就要確立一種精神,認清人生的本分,然後能夠以一生甘於淡泊,樂於寂寞的胸襟,方能順時因勢,隨時偕行,如此才可以言「學」。儒者以學問為本,以持身謀生為務;謀生與職業,是持身的要務,不能與學問混為一談。但要知道,「德不孤,必有鄰」,只要學問真有成就,自然會如響斯應,「雪滿山中高士臥,月明林下美人來。」當然會有志同道合的良朋益友,互相過從,所以他說: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如果把這句話只解為朋友來便樂了,有時候是講不通的。因為朋友不一定都是令人樂的,有良朋也有害友,壞朋友來了的時候,你縱使硬把這句話貼在心裡做教條,也會有學而時習之,不亦苦乎之嘆了。所謂遠方,是說不一定是目前親近的朋友,千里趨風,知音在邇,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故說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他跟著又說: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那是進一步又告訴你,為學問是為了自學作人,目的並不在求人知,假定寂寞一生,沒沒無聞,沒有半個知己,也不要怨天尤人才對。「慍」,是內心怨憤;「君子」,是儒者學問成就者的美稱。通常的人情,總是喜歡自我表揚,都有自視甚高的心理,所以無真學問者,便有懷才不遇,憤世嫉俗,甚之對社會人群,生起一種仇恨怨懟的心理。因此在《里仁》篇中,孔子又說:「不患無位,患所以立」了。這個立,就是要建立學問的宗旨與中心,如要真為學問,首先就要確定這個精神和態度,然後才可以談學問。這三則記載,就是標出孔門為學的精神和態度,首尾條貫井然,並非如教條一樣,各自分立的。循此一貫的線索,便可以得到其中的旨趣了。

孔門為學的精神與態度,既已瞭解,那麼,為學又學個什麼呢?於是便引出孔門弟子有若的一則話來了。

「有子曰: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人之本與?」


有子名有若,魯人,是孔子的弟子,少孔子四十三歲。他指出孔子教示為學問的目的,是在完成一個人之所以為人,也可以說是完成一個真人,就是以孝與弟,作為學問的基本。為什麼呢?「孝」是為人兒女者,上對父母的一種真性情的表現,也就是天性至愛的昇華,這是一個為學的縱向中心,所謂承先啓後,繼往開來,是貫串上下的。「弟」是指對兄弟姊妹,乃至朋友社會人群真誠的友愛,這是為學的橫向中心,所謂由親親、仁民,而至於愛物。弟也就是友弟,也就是人與人之間友愛的基礎。


人為什麼一定要孝弟呢?因為人之所以為人,他不同於動物之處,就是有靈性和感情。孝與弟,是人們性情中最親切的愛之表現,一個人對父母兄弟姊妹骨肉之間,如果沒有真性情和真感情,這就不知道是個什麼東西了。我們都是作過兒女的,也都有機會要作父母,至於兄弟姊妹朋友,大家也都是有過經驗的,試想,假使對上下左右,沒有孝弟的至性至情,那個社會,會變成一個什麼形態呢?所以,以孝弟為學問的基本,就是要求人人培養這種真性情的美德。由此擴而充之,對社會國家和人類,才有真愛。


古人說:「求忠臣必於孝子之門」,也是由於這個道理而來。西方的文化,大體很注重社會人群橫的一面,所以由男女夫婦的愛,擴而充之,就是社會和國家愛的觀念,而且重視下面較多;至於對上面的父母呢?並不特別注重孝道,只是下對兒女的養育,盡了最大的愛,兒女長大了,上對父母也就不一定要盡孝。再看西方的上,是以形而上做對象,建立一個神,做為信仰的皈依,也許忽略了人與神之間基本的橋梁 ──對父母的孝道。所以舉世重視的西方文化,好像只背了一個丁字架在世界上走,似乎不能撐持這個上下左右十方的天地了。


如果你認為教孝教弟,還情有可說,那教人不犯上,豈不是愚民思想,專制的觀念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革命還會成功嗎?時代還會進步嗎?那我告訴你,你的觀念錯了。請問,誰說「上」字只是對君主專制,或統治者的表示呢?上就是上下的上,一個有真性情,真學問成就的人,他絕不會忽視從上代以來的傳統歷史和文化;只有缺乏真性情的人,才會想推翻上面傳統下來的歷史文化。我們上下五千年的文化,到此攔腰一刀,不是被好犯上的人腰斬了嗎?今天社會的風氣,不孝,不友愛的形成,不是人本位已經失去了大本了嗎?溫故可以知新,由此慎思明辨,便可以知道未來的世界應該是如何的了。


由此可以認識孔子教學的偉大處,真是放之六合而皆准,彌綸天地而不過。所以有子在這裡,告訴你孔門教人為學的目的,在於培養人性中的真性情。它的基本,就是先要做到孝與弟。如果人生最基本的孝弟真情都沒有了,還談得到其他嗎?因此他再提出「孝弟也者,其為人之本與」這句話了。不孝弟,必定會犯上,那是必然的趨勢和結果,那是人性的反面,也是缺乏良好教養的表現。古文鮮字與少字通用,毋須另講。

為學的目的,在於養成人性最基本的孝弟,為什麼在這裡,又單獨地插入一則說「仁」的話呢?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子曰:巧言令色,鮮矣仁。

這則話在這裡插入《學而》篇里,未免顯得太突兀了。其實並不奇特,仁之一字,是我們傳統文化里一個至高無上的精神,尤其是儒家的學問,以完成一個人達到仁的境界為宗旨。上面把孔門為學的精神、態度與目的,都已提出來了,到此才顯示為學的宗旨,在於完成一個仁字。學不至仁,便無成就。然而仁不在於學理上的巧言思辯,和外表的做作,所以在《衛靈公》篇及《陽貨》篇中,又引孔子的話來證明說:「巧言亂德」、「惡利口之覆邦家者」。


仁是性情心性的最高境界,有體有用,必須要篤實履踐才能做到。第四《里仁》篇中,專講此道,所以不必在這裡多作討論。這裡單獨插入這一則,只為顯出為學的宗旨,乃順承上面所講各則而來,是一畫龍點睛之筆。如果你認為「巧言」只是指巧辯之言,「令色」只是指阿諛的態度,那麼除了不巧言,不令色以外,便算是達到仁的境界了嗎?這未免太不踏實。要知道,為學而達到仁的境界的人,在孔子生平,是絕少輕許的,就如繼傳孔門道統的曾參,也自謙地不敢輕易言仁。所以在提出為學宗旨的仁字以後,加入了曾參的一則話,表示學而至仁,他亦有所不敢造次輕言之慨。但他說自己只能做到日日以三事反省自己,也許略近於仁吧!


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待人接物,「無一事而不盡心謂之忠」。立身處世,「無一物而不盡情謂之信」。《學而》一篇,以孝弟忠信四個字,為學問的准則。孝弟是內以持己,忠信是外以致用,內外備至,體用兼圓,這是孔門教學完成仁的境界的極則。所以在這裡,曾子只提出為人謀而不忠,與朋友交而不信的兩件事,日日以此省察自己的篤實履踐工夫,希望不辜負夫子的諄諄傳授,那才是學問的用力重點。所謂「傳不習乎」,就是指夫子的所傳所教,自己日日反省實踐的工夫,是否真能做到了呢?


由此可見孔門當時為學的風氣,師弟之間,兢兢業業,孜孜以學問為務的精神,是如此的誠敬親切,踏實履踐。如果只把它作為教誡式的教條來看,有時候就會看成虛文了。由於這三句話,再反觀體察今日的社會人群,無論人與人之間,國與國之間,大家相處,到處都是「當面春風背後雪」,而堅持德行盡忠盡信者少,玩弄權術而不忠不信者多。大家都感覺世風愈來愈壞,只是無法可以輓回,正因為失去了儒家所教的作人的學問之道。我們如能深加體會這一節話,便會瞿然反省而警惕了。


《學而》一篇的要點,到此都已揭示出來了,那麼,學問之道,就止於此而已嗎?那又不然!不然!學以致用,立身必然關係處世。內以持己之學,已有上面三則;那麼出以致用的學問,又是如何呢?儒者以內聖外王之學相標榜,古文「用」字與「王」字相通,外王就是外用。由內聖而至於外用,也只是擴充其內養所得,以持身立己之道的學問,用之於立人處事而已。

摘錄自《孔子和他的弟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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