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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范》卷三 ——中国的家庭观念
胜若己出
汉明德马皇后无子，（汉明德马皇后，即东汉明帝(显宗)刘庄的皇后，东汉初，伏波将军马援的小女儿。）贾贵人生肃宗。显宗命后母养之，谓曰：“人未必当自生子，但患爱养不至耳。”（“明徳马皇后，年十三选入太子宫，显宗即位以为贵人。贾贵人生肃宗帝，以后无子，命母养之。”〔《东汉会要》卷一〕马皇后，把贾贵人生的儿子刘炟养在身边，她说：关键不是能不能生儿子，而是能不能养好儿子，教育儿子。此话也对也不对，说对，是因为，生了儿子，教育不好，不如不生；说不对，是因为，儿子总归是要自己生养的，这也是女人的天职。）后于是尽心抚育，劳瘁过于所生。（马皇后，谦逊恭敬，勤勉俭朴“常衣大练，裙不加縁。”〔《东汉会要》卷一〕养育刘炟，马皇后尽心竭力，犹如己出。刘炟登基为汉章帝，“奉承明德太后，尽心孝道。”
〔《后汉书·肃宗孝章帝纪第三》〕父母含辛茹苦，儿女是知道的，父母养育儿女的辛劳，儿女是知道的。）肃宗亦孝性淳笃，恩性天至，母子慈爱，始终无纤介之间。古今称之，以为美谈。（母慈，子孝，母子之间就没有芥蒂，没有隔阂，没有猜忌。） 隋番州刺史陆让母冯氏，性仁爱，有母仪。（“番州”隋改广州为番州。陆让，隋京兆泾阳人。隋文帝时，为广州刺史,迁文州总管，改显州刺史，后为光禄卿。他的后母冯氏，生性仁爱，有慈母风范。）让即其孽子也，坐赃当死。（陆让在番州刺史任上，“数有聚敛，赃货狼籍，为司马所奏。”〔《随书·烈女传》卷八十〕陆让犯了贪污罪，按律令当杀。）将就刑，冯氏蓬头垢面诣朝堂，数让罪，于是流涕呜咽，亲持杯粥劝让食，既而上表求哀，词情甚切。（陆让后母心中没有什么亲生、庶出的阴影和心理障碍，一心想救儿子，不惜蓬头垢面，痛哭流涕地闹上朝堂，然后又亲自给儿子喂饭。慈母痛不欲生，感天动地。）上愍然为之改容，于是集京城士庶于朱雀门，遣舍人宣诏曰：“冯氏以嫡母之德，足为世范，慈爱之道，义感人神。特宜矜免，用奖风俗。让可减死，除名。”复下诏褒美之，赐物五百段，集命妇与冯相识，以旌宠异。（不是陆让的罪行可以原谅，而是路让母亲的贤德感动了皇上。皇上把京城士庶集合到朱雀门，下诏书说：“冯氏以嫡母之德，足为世范，慈爱之道，义感人神，特宜矜免，用奖风俗。让可减死，除名为民。”皇上用心良苦，杀一个陆让非常容易，得一位贤德慈爱的后母并不容易。与其杀贪官，不如宣扬仁德慈爱的后母，给社会树立一个榜样。） 齐宣王时，有人斗死于道，吏讯之。有兄弟二人，立其傍，吏问之。兄曰：“我杀之。”弟曰：“非兄也，乃我杀之。”期年，吏不能决，言之于相。相不能决，言之于王。王曰：“今皆舍之，是纵有罪也；皆杀之，是诛无辜也。寡人度其母能知善恶。试问其母，听其所欲杀活。”（这件事情发生在齐宣王时代。兄弟两人，与人斗殴，人死了。官府询问，是谁杀的？弟弟说是他杀的，不管哥哥的事；哥哥说是自己杀的，与弟弟没有关系。杀人偿命，这是没有疑问的，但是此时兄弟相让，己死而他生，异常感人。）相受命，召其母问曰：“母之子杀人，兄弟欲相代死。吏不能决，言之于王。王有仁惠，故问母何所欲杀活。”其母泣而对曰：“杀其少者。”相受其言，因而问之曰：“夫少子者，人之所爱，今欲杀之，何也？”其母曰：“少者，妾之子也；长者，前妻之子也。其父疾且死之时属于妾曰：‘善养视之。’妾曰：‘诺！”今既受人之托，许人以诺，岂可忘人之托而不信其诺耶？且杀兄活弟，是以私爱废公义也。背言忘信，是欺死者也。失言忘约，已诺不信，何以居于世哉？予虽痛子，独谓行何！”泣下沾襟。（后母，一句话，就可以保全自己的儿子，借此除掉前妻的儿子。但是她没有这样做，为什么？因为她对丈夫有承诺，要善待前妻的儿子，她不想做不仁不义的人，不想做违反诺言的人。丈夫死了，承诺不承诺的谁还计较？谁还追究？谁还在乎？不！“人在做，天在看”，老天有眼。违反承诺，就是昧着良心，昧良心一辈子都会痛不欲生的。）相入，言之于王。王美其义，高其行，皆赦。不杀其子，而尊其母，号曰“义母”。（故事听起来，很俗套，很说教，但是在生死面前做出决定，却是要有勇气，有美德，有高行，有牺牲精神的，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魏芒慈母者，孟杨氏之女，芒卯之后妻也，有三子。前妻之子有五人，皆不爱慈母。遇之甚异，犹不爱慈母。（战国时期，魏国将领芒卯率领魏、韩、赵三国军队抗秦，芒卯战败，不知所终。后妻孟杨氏之女，生了三个儿子，芒卯前妻留下五个儿子，前妻的五个儿子，都不爱后母。后母对他们很好，但是他们还是不爱后母。）乃令其三子不得与前妻之子齐衣服、饮食。进退、起居甚相远。前妻之子犹不爱。（好衣裳，好吃的，什么好东西都先满足前妻的五个孩子，甚至起居进出，自己生的三个儿子，都要让着五个哥哥。即便如此五个继子，还是不爱后母。）于是，前妻中子犯魏王令，当死。慈母忧戚悲哀，带围减尺。朝夕勤劳，以救其罪。人有谓慈母曰：“子不爱母至甚矣，何为忧惧勤劳如此？”慈母曰：“如妾亲子，虽不爱妾，妾犹救其祸而除其害。独假子而不为，何以异于凡人？且其父为其孤也，使妾而继母。继母如母，为人母而不能爱其子，可谓慈乎？亲其亲而偏其假，可谓义乎？不慈且无义，何以立于世？彼虽不爱妾，妾可以忘义乎？”遂讼之。（后母也是母亲，是母亲就要有母亲的肚量，母亲的胸怀，母亲的慈爱。母亲不能与儿子一般见识，儿子不懂事，不能母亲也不懂事。假子、嫡子都是儿子。儿子犯事，性命不保，做母亲的，不能不愁，不悲，不哀，不痛。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还有亲情，还有“义”，“大义”。一个人要深明大义。）魏安厘王闻之，高其义，曰：“慈母如此，可不赦其子乎？”乃赦其子而复其家。自此之后，五子亲慈母雍雍若一。慈母以礼义渐之，率导八子，咸为魏大夫卿士。（封建社会慈孝仁义，善良诚信，是摆在法律之上的。健全的社会，不能没有法律，但是法律不是万能的，不是什么都能解决的，比如庶子不爱后娘，法律就没有办法解决，但是慈善可以解决，仁义可以解决，用诚信来感动人，就能解决法律无法解决的问题。用高尚的情操来塑造人，是可以匡正社会的。） 汉安众令汉中程文矩妻李穆姜，有二男，而前妻四子以母非所生，憎毁日积。而穆姜慈爱温仁，抚字益隆，衣食资供，皆兼倍所生。（“安众”汉代设立，属南阳郡。汉武帝封长沙定王子丹为侯邑。汉中，有位程文矩，他的妻子李穆姜，生育两个儿子，前妻留下四个儿子。前妻的四个儿子，不能善待后母。而后母待他们慈爱温仁，照顾的很周到，胜过自己生的儿子。）或谓母曰：“四子不孝甚矣，何不别居以远之？”对曰：“吾方以义相导，使其自迁善也。”及前妻长子兴疾困笃，母恻隐，亲自为调药膳，恩情笃密。兴疾久乃瘳，于是呼三弟谓曰：“继母慈仁，出自天爱，吾兄弟不识恩养，禽兽其心。虽母道益隆，我曹过恶亦已深矣！”遂将三弟诣南郑狱，陈母之德，状己之过，乞就刑辟。（危难之际见真情，危难之际见母爱。母亲的爱是“天爱”，把后娘的爱当成驴肝肺，就是“禽兽其心”。前妻的四个儿子，把自己送进监狱中，加以惩戒，以表达悔过之心，但这不是后娘希望看到的。）县言之于郡。郡守表异其母，蠲除家徭，遣散四子，许以修革。自后训导愈明，并为良士。今之人，为人嫡母而疾其孽子，为人继母而疾其前妻之子者，闻此四母之风，亦可以少愧矣？（亲娘，后母，都是母亲；嫡子、继子都是儿子。后母与继子搞不好，首先是后母的责任，因为你是长辈，长辈就要有长辈的样子。） 鲁师春姜嫁其女，三往而三逐。（嫁出去的女儿，一次一次地被人家退回来，娘家的脸面都丢光了。）春姜问其故。以轻侮其室人也。（其原因就是轻慢、侮辱婆家人。）春姜召其女而笞之，曰：“夫妇人以顺从为务。贞悫为首。今尔骄溢不逊以见逐，曾不悔前过。吾告汝数矣，而不吾用。尔非吾子也。”笞之百，而留之三年。乃复嫁之。（母亲管教女儿，是应该的。做女人，出嫁后尊重婆家人，也是起码的道理。女人忠贞勤勉，尽妇道，懂礼貌，伺候公婆，是天经地义的。如今的天和地颠倒了，忠贞似乎就是傻瓜，礼貌就是卑贱，公婆伺候自己还可以，要自己去伺候公婆，那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女人不是拿来宠的，男人也不是拿来消费的。找老婆，是找这一辈子可以牵手到死的人，不是找“花瓶”，找“摆设”。女人有女人的天职，男人有男人的本分，男女合和，阴阳相辅相承，“上和下睦，夫唱妇随。”〔南朝·梁·周兴嗣《千字文》〕才是和善之家，幸福之家。）女奉守节义，终知为人妇之道。令之为母者，女未嫁，不能诲也。既嫁，为之援，使挟己以凌其婿家。及见弃逐，则与婿家斗讼。终不自责其女之不令也。如师春姜者，岂非贤母乎？（女子嫁出去之后，也不是不能悔，非离婚不可，离也是正当的。丈母娘一味地袒护女儿，看不见自己女儿的错，那是在激化矛盾。男人应该大度，包容，做女婿也没有必要贱到，寻死觅活，一棵树上吊死的程度。至于翁婿大打出手，闹到公堂之上，实在不应该。更有甚者，闹出人命来，铸成大错，则是百身莫赎，后悔晚矣。） 后娘不好当，后娘给人的印象就是刻薄，偏心，自私，无情。其实，世上的后娘并不都是如此，这里记载的这几位后娘，个个都是把继子，看得很重，胜若己出。 作后娘要尽心，不可怀着“总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想法。东汉的马皇后，对待贾贵人的儿子，“尽心抚育，劳瘁过于所生”。因此儿子肃宗，也“孝性淳笃，恩性天至，母子慈爱，始终无纤介之间。” 有血缘的母子关系，与没有血缘的母子关系，除去血缘之外，并无区别。有血缘的母子关系，需要培植，需要维护；没有血缘的母子关系，更须如此。做儿女的，爹娘生养之恩，养育之恩，是永远报答不完的。“子欲养，而亲不待”，〔《孔子家语·卷二·致思·第八》〕则后悔晚矣。 作后娘，在关键的时候真要能舍身相救。隋番州刺史陆让的后母冯氏，在继子犯罪，即将就刑的时候，“冯氏蓬头垢面诣朝堂，数让罪，于是流涕呜咽，亲持杯粥劝让食，既而上表求哀，词情甚切。”后母，为了保住儿子的性命，能这样不顾自身的安危，去救儿子，即使亲娘，也不一定做到。 母爱是无私的。承诺重于泰山。齐宣王时期，有兄弟二人杀人犯罪，官吏问是谁杀的，二人都说是自己杀的，问他们的母亲，母亲则说，是小儿自杀的。母亲为什么这样说？因为小儿子是她生的，大儿子是继子，她对丈夫有承诺，要好好看护前妻留下的孩子。 当后娘，前妻生的，自己生的一般高，一样齐，同等待遇。魏国大将芒卯，前妻生了五个儿子，后妻又生了三个儿子。为了克服前妻五个儿子的心理阴影，后娘“令其三子不得与前妻之子齐衣服、饮食。进退、起居甚相远。”当前妻当中，有一个儿子犯了死罪的时候，后娘多方设法相救。后娘说：“继母如母，为人母而不能爱其子，可谓慈乎？亲其亲而偏其假，可谓义乎？不慈且无义，何以立于世？彼虽不爱妾，妾可以忘义乎？” 汉安众令汉中程文矩之妻李穆姜，当前妻长子因病困笃的时候，是后娘，“亲自为调药膳，恩情笃密。兴疾久乃瘳。”后母也是母亲，是母亲就要有母亲的肚量，母亲的胸怀，母亲的慈爱。母亲不能与儿子一般见识，儿子不懂事，母亲不能不懂事。用真心来换真心，用诚心来感动人。人非木石，总是可以感动的，可以感化的，可以改造的。后母需要认识继子，继子也需要认识后母，走到一起来的一家人，是需要一个相互认识，相互理解，相互尊重的过程的，不能因为一时一事，就下结论，就把人看死，就留下成见，结下仇恨。宽容他人就是宽容自己，体贴他人就是体贴自己。爱护他人，也是爱护自己，尊重他人就是尊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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