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二十二) 张无忌一路潜行,到得后院,远远瞧见两名女子并肩而行。左边那人一袭长裙,身材高挑,正是周芷若,而右边的那女子背影纤细,瘦腰若蜂,步态从容,又有几分英挺,虽然已有三年未见,但只需一眼他就已经确定,那就是赵敏无疑。 虽然还不能得见正脸,但他狂喜之下哪里等得及去查探证实,直接跃了过去,三步并做两步来到两人身后,一把挤开周芷若,扳过赵敏的肩头,得见果真是自己心心念念思念多时的人,一时情难自持,竟掉下两滴泪来。 他将赵敏拥入怀中,抚着她的秀发,哽咽道:“敏妹,我终于找到你了!” 赵敏突然被一名男子抱住,还未能反应过来,只呆呆的靠在张无忌不同于女子宽广坚实的胸膛之上。 周芷若再也耐不住,愠怒之下掌运绵力就想要拍开张无忌。哪知张无忌全然不理会她,仗着自己内力深厚,也不躲闪,受了这一掌。而周芷若不仅未能伤到他,反而被他的九阳真气弹了开来。 这下周芷若怒气更甚,又看见赵敏伏在张无忌的怀里一动不动,原本心中就赌着的一口闷气登时发作了出来。她用力拉住赵敏的手臂,大声叫道:“赵敏!” 赵敏被周芷若一声从怔愣中恍然叫醒,回过神来便立即挣脱了张无忌的怀抱。 张无忌感到怀中人的挣扎,只好松开了手,站在那里不解地看着赵敏。 周芷若把赵敏拉到自己身后,刚才情急之下大声叫她,此时冷静下来又觉得有些后悔,怕自己的语气太重吓着了她,便又回过头柔声问她:“没事吧?”见得赵敏摇摇头示意无碍,她才又不甘示弱的看回张无忌。 张无忌刚刚还不相信,现在看见赵敏躲在周芷若背后,露出的半张脸庞上也只有几分好奇,连半分从前的柔情也无,顿时急道:“敏妹,你可知我找你找得好苦,你怎么见了我连一句话也不说?这几年来你都去了哪里,又怎么会出现在峨嵋山上?” 周芷若冷冷道:“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要让她怎么回答。” 张无忌又要开口:“敏妹……”,却被周芷若打断了:“我已说过,她早已忘了你,不愿再与你有任何瓜葛,你又何必要纠缠不清。” 张无忌这才看向周芷若:“我实在不明白你这话的意思。” 周芷若回道:“我什么意思再清楚不过。” 张无忌只觉得这一幕着实奇怪,以自己的心智怎么也搞不懂现在的状况,但又想到周芷若心机诡谲,怕她对赵敏不利,便语带担忧道:“敏妹,来我这边。” 谁知赵敏轻轻摇了摇头,眼中一片茫然不似作伪。 再如何迟钝,他也看出赵敏的异常来,“敏妹,你怎么了?”,得不到回应,他又转而质问周芷若:“可是你把她怎么了!” 周芷若面无表情:“我也说过,赵敏已不是你要找的那个赵敏了,张教主还是请回吧。” 张无忌虽然不懂她的意思,但听出她必然知道其中原委,又见她语意模糊,就是不愿说清楚,便不再多说,一招上前就要制住周芷若,让她告诉自己实情。 张无忌刚刚出手,赵敏就冲了出来挡在了周芷若的身前,让他只抓到赵敏的肩臂,又急急缩回手。好在他只是为了拿住周芷若,并无意伤人,不然就真的要后悔一辈子了。 “敏妹,你做什么?” 赵敏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可听在张无忌耳里却让他几近晕阙。 “芷若,他是谁?” 周芷若淡淡道:“一位以前的故人,你无需理会他。” 张无忌得到的震撼实在是非同一般,还待要问些什么,却又被周芷若拦住了。 “张无忌,你若是有什么疑问只管问我。”她轻轻推了一把赵敏,“敏敏,我有些话要同他讲,你先回去等我。” 赵敏有些踌躇,欲言又止,但看周芷若严肃的神色,只好“哦”了一声,转身走了。 周芷若看着赵敏不情不愿拖着脚步的背影,秀眉微蹙。 待赵敏走远了,她才放下拦着张无忌的手,走到一旁的一座凉亭内坐下,没好气的道:“你有什么就快些问吧!” 张无忌还站在那里望着赵敏渐渐远去,心中思绪翻滚,滋味难明。又听见周芷若叫了他一声,才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他酝酿了一会儿,才问道:“敏妹她……她为何好像竟像不认识我了一般……” 周芷若给出的答复言简意赅,“她失忆了。” 绕是有所准备,但真正听到答案还是让他愣住了,啊了一声后便久久不能言语。 忽然起了一阵冷风,周芷若抬头往远处的天空看了看,只见天色开始暗沉,乌云逐渐聚拢,显是要下大雨了。 她正惦记着山上天气多变,不知道赵敏自己是否记得添衣,又担心她呆不住跑出去玩忘了带伞,淋雨着凉。却听见张无忌又问道:“好好的,怎么会失忆了呢?” 她语气渐冷:“好好的?好好的人,三年前怎么就从你眼皮子底下不见了呢?” 张无忌呐呐道:“我只道她是负气出走了……” “出走?”周芷若冷笑道:“好,我且问你,赵敏武功比起你来如何?” 张无忌不知道她是何意,但还是答道:“自是不及……” “比起杨逍,范遥又是如何?” “也是要差上一截的……” “那和周颠,韦一笑比呢?” “……,她武功虽算不上高强,但胜在……” 周芷若打断他,“看来你是再清楚不过,赵敏的武功只能算稀松平常,那她又是如何躲过你这个明教教主,以及光明左右使,四大护法,五散人的注意出走的呢?还是说你明教防护如此不堪,竟让一个弱女子如入无人之境,随意进出也无一人察觉?” 张无忌哑然说不出话来,“那她……” “堂堂明教教主竟能让心爱之人在他身旁被人掳去,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张无忌几时见过周芷若如此含枪带棒的说话,更不知道她为何这样生气,但他无心深究,只把心思放在赵敏身上。 周芷若只想快些打发他走,便一口气将赵敏的事都说了,其间少不了夹杂着几句对张无忌的不满讽刺。 不过她还是掩去了她与赵敏之间不能言说的情感,只说是两人患难中冰释前嫌,互相结为好友。 最后她责问张无忌道:“她被掳遇险时你在哪里?她被人欺辱时你在哪里?她惶然无助时你在哪里?她伤重不愈时你又在哪里?” 重新提及赵敏重伤昏迷的情景,她也忍不住几近落泪,以至于一声比一声激动,是在问张无忌,又似在问自己。每每忆起赵敏刚醒时清澈无辜的眸子,她就要在心中将自己骂上千遍万遍,她虽指责张无忌不能护她周全,可她又何尝予她一世安稳,这注定将是她永远不能拔除的一根刺。 可我将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补偿她,周芷若这样想着,就听见张无忌结束了良久的沉默,低声道:“我将会用余生所有的时间来呵护她,决计不会让她再受到一丝委屈。”他抬头直视周芷若,目光炯炯,“我不能再失去她了,今日我一定要带走她。” 可惜你没有机会了,周芷若心道,然后脸不红心不跳的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谎。 “赵敏已拜入我峨嵋门下。她也说当年师父之死绝非她本意,我与她既然已经握手言和,便替师父收她作了弟子,以后她就是我的师妹,我自有责任与义务照顾她,就不劳张教主费心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你多次未能保护好她,有一便有二,有二难免会有三,我这个做师姐的实在是不能放心将她交予你。再者说来,她如今根本就不记得你,更加不会爱慕于你,就算你真的带走了她,也不会让她幸福快乐。” 张无忌无论如何也辩不赢她,但他从来是个死心眼,也是真的深爱着赵敏,便只一直坚持要带走赵敏,说着就要起身去找她。 周芷若自然是不会让他如愿,两人就在这亭中动起手来。 周芷若这几年潜心修炼,颇有成效,除了内力上稍差张无忌一筹,武功招式上已与他不相上下,况且两人又并非针锋相对要争个你死我活,只是互相拆招,倒也一时僵持不下。 不多时,忽听得天边一道炸雷,立时下起瓢泼大雨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骤雨忽至,就是在室内也能感受到一股凉意。 昏黄的烛光随着窗缝里漏出的几丝风不断摇曳,忽明忽暗。 “周芷若和张无忌正在亭中争执。”一道女声突兀响起。 “嗯。”从鼻腔里轻轻哼出来的声音混在四周的雨声中几不可闻。 赵敏负手踱到窗前,站了好一会儿,忽然伸手推开了窗扉,顿时窗外的雨飘了进来,打熄了本就不甚明亮的蜡烛,室内一片黑暗。 赵敏闭上了眼睛,“马都备好了吗?” 又是那道清脆的女声,“两匹千里马,就拴在山脚路旁的农舍里,一应干粮水囊银钱都在马鞍旁的包袱里。” 赵敏没有回应,那女子犹豫着又道,“今晚这雨下得又大又急……不如等明日雨停了再走罢……” 话音刚落,一道电闪,映亮了整个房间。 绿衣女子悄悄抬头看去,只见赵敏微仰着头,满脸的水珠顺着她的脖颈曲线凝聚成一条线流进了衣领。她忍不住担心道:“郡主……” 赵敏睁开眼睛,眼眶微红。她虚抬起左手,止住了女子未出口的话。 “来不及了,我现在就动身。”她从袖中拿出一封信,走到桌边用茶壶压住,也不等那女子为她披上蓑衣就转身走进了雨里。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亭中两人相互拆了百招有余,周芷若毕竟内力不继,最后还是被张无忌找着破绽捉住双臂动弹不得。 “周掌门,纵使你有千般道理,这总归是我与敏妹两个人的事,你又何必百般阻拦?” 周芷若怒瞪着他不说话,手下仍不断挣扎。 张无忌稍稍放松了力道:“就算敏妹真如你所说不愿同我离开,那也要让我见上她一面,亲耳听到她自己的主意才能叫我死心。” 周芷若用力甩开他的手,“好,那就让敏敏自己做决定!若她有半分不情愿,你就必须立刻离开峨嵋,再也不能提此事。” 张无忌见有了转机,自然许下承诺应了。 两人达成共识,便一齐向赵敏所住的小院走去。 周芷若刚踏进院子就觉出不对来,房间里一丝灯火也无,静悄悄的。 不知为何她的心猛跳了两下,一边想着赵敏往常不会这么早就歇息一边疾步走进房间。 床上无人。 张无忌跟在周芷若身后,看见这里并不见人影,忙问道:“她人呢?” 一股莫名的慌乱席卷了周芷若,她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声音也有气无力:“许是跑去哪里玩了吧……” 张无忌急道:“这么大的雨,她去哪里玩?” “是啊,这么大的雨,她能去哪里玩……”周芷若缓缓走到桌边坐下,转头时不经意扫到桌上放着的一封信,顿时浑身一震。 她慌忙拿起信封将其打开,展开信纸,却因为黑暗看不清上面的内容,便掏出火折子要去点蜡烛,可她使剑的手此时却不停颤抖,试了好几下才将蜡烛点燃。 就着烛光,她开始读信。 芷若,在云南时我就常常在想,如果我不是什么蒙古人,也不是什么郡主,只是个贫民家的汉人姑娘,你会不会对我好一点。 现在我知道了,过去的三年里,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它们都是答案。 做赵敏真的很好,如果可以,我愿意一辈子做一个傻赵敏呆在你身边,只可惜,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可言。 无论如何,我的父亲,他始终有个女儿,叫敏敏特穆尔。 此番我骗你在前,不告而别在后,千般错都在我,待我事毕回来,定然会向你负荆请罪。 赵敏。 “赵敏!”周芷若将信纸揉作一团,恨恨的叫出她的名字。 张无忌站在一旁看周芷若神色几度变换,手中拿着皱巴巴的纸抬手就要将它扔出去,可最后却又小心的把它展平,折好后揣进了怀里。他正要开口询问可是赵敏出什么事了,就见周芷若一阵风也似的就飞身跃出了院子。 峨嵋身法轻盈,轻功尤为见长,待他反应过来追出屋外,四周除了沉沉的雨幕,哪里还见得到半个人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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