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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丘三看 第三十五期） 文/老丘 一 正月十五，贾府元宵联欢晚会渐入高潮。 接下来是语言类节目，评书《凤求鸾》。 故事讲的是：残唐时期，有一位叫王熙凤（和凤姐同名同姓）的公子进京赶考，路遇大雨，到庄上避雨，邂逅一位李姓千金小姐…… “停！停！”贾母，贾府最高领导人突然发飙：“这节目怎么审的？这么严重的政治问题，节目组就没发现？” 政治问题？还很严重？ “这个节目，就是所谓的才子佳人套路，严重毒害青少年！”贾母一针见血，逐项列举“才子佳人”四宗罪。 其罪一：什么佳人？出自书香门第，必然知书达理，怎么一见了长腿帅哥，不管是亲是友，就思春想嫁？父母也忘了，书礼也忘了，鬼不成鬼，贼不成贼，这叫什么佳人？ 其罪二：什么才子？满腹文章，去撩妹偷腥，这明明是贼！难道因为他是所谓才子，警察就不抓？法院不立案？ 其罪三：什么世家？小姐都要玩男票了，竟然没人管？小姐身边怎么只有一个丫头？那多么奶母、丫头去哪儿了？ 其罪四：什么作家？就是一穷酸文人！仇富仇官！羡慕忌妒恨！胡编这样的故事自己意淫！他哪里知道我们诗书大家的规矩？ 最后，贾母严正声明，提出严肃警告：“这是精神鸦片，就不能让孩子们看到！我老了，孙女们住得远，偶尔抽两口解闷，她们一来，我马上就收起来了！” “是！是！我们家孩子，绝对没有受这些东西污染！”李婶和薛姨妈赶紧表态。 二 以上文字，虽是老丘戏说，却是红楼梦原意。这一回的回目叫“史太君破陈腐旧套”。贾母痛贬才子佳人（特别是佳人），上面列举的几宗罪，不是原话，但意思不离八九。 元宵佳节，全家人团团圆圆，晚会开得热热闹闹，老祖宗为什么突然杀出，发表这一大篇《讨才子佳人》的檄文？ 她不是最喜欢和和气气、开开心心吗？大过节的，她为什么要扫大家的兴？ 那是因为：有的人，必须敲打敲打了；有些事，再不警告，一旦发生就完了！ 贾母敲打的是谁？她要预防的是什么事？ 她敲打的，正是自己心爱的外孙女林黛玉！她要预防的，正是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 何以见得？有证据吗？ 三 首先，明目张胆看阅才子佳人之类书籍的是谁？林黛玉！ 此前专门有一回，叫《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讲的就是林黛玉和贾宝玉一起看《西厢记》，然后自己又听《牡丹亭》的戏文，看得津津有味，听得芳心动摇。 林黛玉看“黄书”，贾母怎么知道的呢？其实是林妹妹自己暴露的。 原来，上次刘姥姥进大观园，贾母一高兴，请她吃饭喝酒，还让家里的太太小姐们都来陪。喝酒的时候行酒令，林黛玉失口说出了《西厢记》和《牡丹亭》里的两句话。 贾母也是出自诗书之家，这些书，你以为她小时候没看过？就算是没看过，前面说了，小姐们不在的时候，她还听了解闷呢，早就对这些词烂孰于心！ 林黛玉话一出口，自己没在意，老太太却记在心里了。 四 然后，是宝黛二人年龄已大，渐通人事，不得不防。 在贾母看来，小时候，你们俩跟着我，白天一起吃一起玩，晚上一起睡一起闹，就是两个小屁孩，怎么亲密都可以，越亲密我看着越高兴。 可是现在，你们长大了，男女授受不亲，再在一起胡闹，别人就要说闲话了。特别是黛玉，闺阁名节，比性命都还重要，怎么能让你犯这种错误？ 贾母年已古稀，似乎安于享乐。其实，家里大小事情，她心里门儿清。只不过，大多数时候，她睁只眼闭只眼。但在大是大非的原则性问题上，她一点不糊涂。她在暗暗观察分析，有自己独立的判断，该出手时果断出手。 比如，有一次她说贾宝玉：“别的淘气都是应该，只他这种和丫头们好，更叫人难懂。我为此也耽心。每每的冷眼查看，他只和丫头们玩闹，必是人大心大，知道男女的事了？所以爱亲近她们？及至细细查试，究竟不是为此，岂不奇怪？想必原是个丫头，错投了胎不成？” 虽是戏语，但可以看出，贾母并不是老眼昏花、啥事不管。对最宠爱的孙子，她耽心着呢，经常冷眼查看，还细细查试，了解掌握他的真实情况。 贾母只耽心宝玉吗？当然不是！对外孙女黛玉，她更耽心。因为，女孩子在这方面出了问题，更是大事，简直就是灾难。可以想像，对林黛玉，她不仅是查看查试，而且比对宝玉要更加仔细、更加严格。 所以，贾宝玉和林黛玉之间的那些事儿，什么诉肺腑啦、传手帕啦，你以为贾母真不知道？ 五 还有，就是元宵节当晚，林黛玉当着全家人的面，和贾宝玉秀恩爱。 晚会间隙，贾宝玉客串服务生，给大家斟酒。贾母指示，给姐姐妹妹们都斟上，而且叫她们都干了。 宝玉很听话，一个个给斟满；姐姐妹妹们很配合，一个个都干了。 到了林黛玉这里，她偏偏不喝，而是拿起酒杯，放在宝玉嘴边上。宝玉也不推辞，一口干了。林黛玉还笑着说：“多谢。” 自己的杯子，喂到情人嘴边，多么亲密！多么暧昧！而且是当着全家老少的面！ 这恩爱秀的，王熙凤都看不下去了。她提醒宝玉，别喝冷酒。宝玉说，没喝冷酒。王熙凤说，知道没喝，不过白嘱咐你。 是提醒宝玉别喝冷酒吗？明知道他没喝，有啥提醒的？她其实是提醒二玉：这不是你们秀恩爱的场合！ 林黛玉为什么如此胆大？竟然不知避嫌？ 那是因为，此前，她已经完全确定了宝玉对她的感情，薛宝钗也退出争夺，和她成了好闺蜜了，她不仅收获了爱情，而且收获了友情，有些得意忘形了！ 贾母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一对小冤家，再不敲打敲打，要出大事了！ 所以，她痛贬才子佳人，其实是提醒“二玉”特别是林黛玉：注意点，收敛点，别过分了！ 六 贾母敲打林黛玉，是不喜欢这个外孙女吗？ 不是，恰恰是因为喜欢她、宠爱她，才要提醒她、管教她。 作为祖母，她宠爱孙子和外孙女。但作为封建家庭的大家长，宠爱不是听之任之，也要用封建礼教来约束他们、改造他们，绝对不能让他们做出不才之事，那将有损家族声名，也会毁了他们自己。 对贾母来说，这种提醒和管教，是对孙子和外孙女负责，也是对这个大家族负责。 对热恋中的宝黛来说，这必然是一种束缚。 所以我们说，大胆追求爱情的林黛玉、贾宝玉，才是前卫的，才是反封建的！ 当然，宝黛的反封建，也不一定是有意识的。他们不可能是马列主义武装起来的革命战士，不可能积极主动与封建礼教作斗争。 贾母敲打以后，林黛玉就收敛了很多，再也没有公开场合和贾宝玉秀恩爱的情况，那些才子佳人的书，再也没有出现过。 爱情的战场，就这样转向地下。 从反封建、提倡恋爱自由的角度，我们批判贾母，批判封建礼教对人性、对爱情的束缚。 但从教育孩子的角度，我们还真得跟老太太学学。对孩子的爱，要有原则，有些事，不能做就是不能做，不能迁就。教育要讲技巧，特别是对青春期的孩子，不能太直接、太生硬，要善于旁敲侧击、春风化雨。 最后说句题外话，红楼梦里的每个人，站在自己的角度，做的都没错，甚至都是为别人好，却形成了压制、对抗和冲突，甚至造成了残酷的毁灭，这就是红楼梦的悲剧力量所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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