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郡人家花事浓
钟情于这个四季分明的城市,其实更多的是喜欢每个季节空气里弥漫着的淡淡草木清香。当这些个花花草草一年中又如期而至香满一庭,当这些个沁人心脾的味道年复一年又一次充盈在鼻端,熟悉的气息之中又似乎每一年都会带来新鲜的不一样的滋味。
庭院里的红紫万千 有了春风的吹拂,春日的普照,春雨的滋润,庭院里的花草树木蓬蓬勃勃地节节拔高。虎丘山麓、运河河畔,姑苏城里多的是养花种草的人家。春天里的一株月季,夏日中盛开的茉莉,中秋前后空气中氤氲的丝丝桂花香气,还有冬季里墙角一隅的素心梅香,自是让寻常人家的平平淡淡日子,多了芬芳和色彩,多了闲适和安逸,也多了向往和诗意。 农历二月十二,百花生日到了,吴郡人家忙着“赏红”。这一天,人们大抵会虔诚地在庭院里,有给花枝剪贴上七色彩缯的,也有在花树扎上红绿绸带的,庆贺花神的仙诞,祈求一年的花团锦簇硕果累累。 “红紫万千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虎丘、枫桥一带的花农更是将花树视为自己的衣食父母,不敢丝毫怠慢。到了虎丘工作后,有一年我在花神庙前,看到了当地村妇们表演的挑花篮。和花草打了一辈子交道的老太太们,犹穿红着绿,头戴花篮,在十二花神像前尽情地表演着挑花篮。虽然长年在地头里辛勤地劳作,上了年纪的她们脸庞黝黑苍老,然而她们舞动的步子仍欢快又轻盈,脸上写满着敬意和虔诚! 还是这一天一早,又正好来到山塘河畔的一户枕河人家,在他们家临河修筑的“贴水小花园”,有慈眉善目的好婆带着她年幼的重孙女,一个拿了工整裁剪好的红纸带,一个端着胶水瓶子,一老一小认真而恭敬地将红纸带,小心地围裹在自家院子里的花草枝条上。花树下的银发好婆带着小孩儿双手合十兀自喃喃自语,似在和春天说着悄悄话。 在春风中,庭院里的花草们像商量过了的、又像比赛似的,一株株花开如锦。母亲也是爱花之人,这个季节里她栽种的最艳的是月季,似牡丹般雍容华贵,当满树盛开的花骨朵探出低矮的围墙,把街坊上的老老少少吸引而来,邻家的小孩子们路过我们家门口,会拖着大人嚷着进来:“我要到花园里去看看!”遇到附近一家幼儿师范的女孩儿来我们家看花,母亲会让她们自己看上中意的月季后,去拿来剪刀,在花坛爬上爬下地剪花。看女孩子们一个个心满意足地离去,母亲在她们身后笑眯眯地说:“若是喜欢,你们再来好了!” 把神仙花草带回家 “立夏鹅毛住,小满雀来全,”两个忙碌的节气一过,这个城市一年一度的“轧神仙”也近了。 在自家院落里,虎丘花农们起早贪黑修枯枝、扦插、翻盆、浇水、施肥……早早种下神仙花草,迎接这个隆重又喜庆的节日到来。清代诗人石韫玉在他的《山塘种花人家》中这样写道:“江南三月花如烟,艺花人家花里眠。翠竹织篱门一扇,红裙入市花双鬓。”诗中有虎丘山塘种花人家田园诗一般的生活画面,也有他们种花、爱花的习俗。而在有山塘民俗百科全书之称的《桐桥倚棹录》一书中更是有这样记载:自桐桥迤西,九十有余家,皆园圃数亩,为养花之地,“谓之园场。种植之人俗呼'花园子’。每逢农历四月十四日吕纯阳诞日,花农必竞担小盎,草木本鲜花,到福济观出售,号为神仙花。市民竞相购之。” 虎丘山塘素为花乡,花事之盛自宋闻名,到明清山塘花市更为繁盛,以致清皇室每年都会派人前来搜寻奇花异草,供宫中观赏和佩戴。花卉品种除了颇负盛名的茉莉、白兰、玳玳“虎丘三花”外,在《吴郡岁华纪丽》对“虎阜花市”有专门罗列:“梅、山茶、水仙、探春、桃、李、丁香、牡丹、芍药、石榴、蜀葵、莺粟、凤仙、鸡冠、玉簪、十姐妹、乌丝菊、望江南、红白蓼、木槿、金钱、秋海棠、木樨、长春、紫藤、夹竹桃、月季等……”故而,来自虎丘山塘的花树品种多而丰富,成为了市民们逛神仙庙会的首选。 不用集结号吹响,一年一度的轧神仙到来,全城四面八方的人流从各条大街小巷、各大小乡镇汇聚而来,像潮水一般。人之多、场面之热闹、气氛之喜庆欢乐,为这个城市所少有。只是,这与苏州人似小桥流水一样波澜不惊的日常生活多么的迥异?与苏州人沉稳内敛贪图安逸的性格又是多么的不同?轧神仙去!轧神仙去祈福带来连连好运,成了苏城老百姓的头等大事和生活乐事。这几天,大街上的花草、食品、鱼虫都成了神仙的亲亲眷眷。五色米粉糕是“神仙糕”,小乌龟是“神仙乌龟”,当然最受市民欢迎和青睐的是来自虎丘山麓下花农们带来的神仙花草……徜徉在周遭是“神仙”的氛围里,每呼吸一口空气都似乎沾带上了“仙气”,令人神清气爽,赶紧出手挑上一盆花草端回家去吧。 这些年从神仙庙会上乐此不疲地陆续请回我家小院里的花草,先有鲜艳的大丽菊,后有茉莉、含羞草、文竹等,这两年又与时俱进买回了说不上名的多肉植物。当它们安于我家庭院欣欣向荣枝繁叶茂时,内心和无数的苏州市民一样带着一份朴素又简单的愿望,希冀着将神仙庙会上带回的“仙气”,在我家的小院好运长驻。 草木清香香溢远 一个姑苏城,古往今来爱花成癖历代有之。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唐伯虎“只爱桃花”,留下了“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花,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诗篇;现代著名作家、盆景专家周瘦鹃先生“三生花草梦苏州”,精于园艺的他为修建筑兰小筑,外出游山玩水时,从岩壑、溪滩、田野、村落中搜寻奇树怪石,制作成的盆景蔚蔚壮观、自成一派,由他精心建成的苏式庭院不仅以早春赏梅、仲夏赏荷、金秋赏菊,闻名吴中,院落中散落的一丛丛紫罗兰,更是成为了这个城市的传奇。 花开富贵,竹报平安。富贵人家的亭台楼榭自是令人神往,可是当夏日的夜幕降临,我会情不自禁地回忆起老屋里冬枯春荣夏花的一串红、满天星、牵牛花、凤仙花……屋前门后小院墙脚,抬眼所及便是勃勃生机的绿意,绚烂的夏花点缀其间,大的小的,高的低的,开早的绽晚的,层层叠叠的,总是花谢了再放,此花开尽又有彼花欲燃,装扮着我们的家园。 晨曦之中,一串红、满天星花瓣上尚沾着露水,便在晨风中尽兴摇曳。像所有的花草一样,无需人们浇灌施肥、辛勤耕耘,它们准时踩着季节的步伐,纹丝不乱地到来。晨风中盛开的一串红、满天星火红火红,鲜艳的花朵虽小却总是受到孩子们的喜欢,不过更甚喜欢一串红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每每摘下一朵朵,倒并不是为了把玩,而是尝其花萼中的一点甜。常常会将一串红的花萼放舌下轻轻一抿,就有丝丝甜意沁人肺腑,实在是妙不可言。对于儿时视糖为精灵的小孩子们来说,一串红花萼上的那么一点甜,是多么的珍贵多么的神奇。 记得鲁迅先生说过,就是最不起眼的草也能开出美丽的花。说的是草,遑论花呢?院落之中匍匐于泥土上生长的太阳花,烈日下总是开得最盛,人们称之“死不了”;屋前门后的鸡冠花、凤仙花,一个像血红的公鸡冠子,一个似翩翩而舞的蝴蝶,女孩子们更是喜欢用鸡冠花捣碎后,涂沫在自己的指甲上;不过更讨男孩喜欢的花是夜来香、木槿花,那一柄柄细细长长的小喇叭花,到了我们手上去花萼去花蒂,放于嘴边就可以变成一只真正的“喇叭”,响亮的声音吹出来,却是聒噪着大人们的耳廓;至于采摘下的木槿花会将花瓣一瓣瓣撕下,用花瓣端部的粘液将花儿张贴在五官上扮成花脸作张牙舞爪状。 明月升起来了,几张桌椅一把蒲扇,纳凉的街坊们围坐葡萄架下,有清风伴着花香徐徐而来,晚风把花香送远。夜越发深了,这夏日里的花也是越开越盛。香在无寻处呐。 ▲文/陈巧新图/陈艺王建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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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苏迷 > 《苏州古树名木、花草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