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市民心声的论坛版块惊现一个热门贴，一石激起千层浪。 匿名的贴主讲述了自己近两年来种种不如意生活，本已身心俱疲，却不料在某辆夜班公交上睡了半个小时后，醒来一身轻松，挥之不去的苦闷莫名的一扫而空，仿佛新生。 这种生活感悟在推崇正能量的论坛里屡见不鲜，该贴却尤为火爆，跟帖者众多，无一例外，都是在乘过某班公交车后，得到过一种灵魂被洗涤的体验。 不久，新的都市传说应运而生：灵魂公车。 王小明从来不信鬼神，正值晚班的他，一边刷着帖子，一边等待末班的夜班车。刚过1点，15路公交车应当会在20分钟内到来。 闲极无聊，王小明摁灭手机，掏出一根烟。他打量起这个城市的夜景，三年前孤身一人来到这里，漂泊至今，生活却毫无起色。城南公交车总站地处荒僻，安保的活儿很轻松，只夜班稍微难熬一点。 王小明忍不住摁亮了几次手机，依旧没有回复。 大概真的没法继续了吧？他心底自问。 两年前初遇小丽时，王小明绝对想不到眼前模样娇俏的姑娘会看上自己，更想不到看似娇滴滴的她能熬得住生活的清苦。爱情总是有力量的，可爱情的力量也总有耗尽的一天。 步入职场后，小丽开始正视眼前的生活。她依旧神态轻松，却越发寡言，动辄发很长时间的呆，王小明的关心也充耳不闻。二人租住的小隔间里堆满了杂物，有一天她如常收拾桌子，突然停顿住，仰头看向头顶的狭小窗户，肩膀不住耸动。 “我好累了，对不起，对不起。”小丽泣不成声。 就在那天晚上她搬去了闺蜜家，从此音讯全无。 王小明吐出一口烟。 小丽曾对灵魂公车的传言十分感兴趣，她眨着眼睛追问过王小明，得到答案后满脸失落。王小明捏了捏她的脸颊，柔声说：以后真遇上这班车，立刻向您汇报。 是从那个时候，小丽就已经痛苦得无法坚持这种生活了吧？ 夜色下，车身朦朦胧胧，“15”的公交车号牌鲜红如血，昏暗的车厢中空无一人。王小明低头收拾起自己的物件，这班车入站后，他可以小睡一会儿，等到清晨的换班。 很快，安保室背面的停车场上，发动机声音停止。王小明伸了伸腰，站起身子，忽然怔住了。悉悉索索的，停车场方向传来很多脚步声。 王小明走出安保室，不由皱起眉。三三两两的乘客，正络绎不绝从停靠最外边的15路公交车上走下来。 离公交车站最近的居民区也在两公里以外，这个点还有这么多乘客，实在有些匪夷所思。他恍惚间想起，入站前好像看见这班车并未载客。这心思一转而过，刚才自己擦了泪水，又离得远，多半是看错了。 他掏出烟盒，等到车内乘客走空，踏进公交车，司机伏在方向盘上，王小明伸手拍上他的肩膀。 “老张，可别在这儿睡”。 司机睡眼惺忪抬起头，接过王小明递来的烟，打了个哈欠：“操，太累了”。 老张四十多岁，公交生涯十多年，是名副其实的老司机，一个月前刚转来这座城市。他此刻眼中布满血丝，踉踉跄跄走下车，叼起烟点着了。 “老张，晚班就调给年轻司机跑吧，你困成这样，熬夜跑车可不是个事儿。” 老张摆了摆手，深吸一口烟，好像突然醒过来，抬手看了看表，骂了一句：“奶奶的，睡了这么久。” 王小明一时哑然：“两分钟也算久？”从公交车靠站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两三分钟而已。 “我今儿十一点就跑完了，现在都几点了？这时间都够再跑一个来回了。”老张突然顿住，好像想到了什么，他沉默了一会儿，碾灭了还剩半截的烟，扬了扬手准备离开。 王小明勉强笑了笑：“刚才你不是还载来一车客吗？” 老张脚步不停：“你看错了。” 他快步走到停车场角落的车棚里，推出一辆电动车，一跃跨上，若有所思的指着眼前空旷的公路，喃喃道：“鬼影都没一个啊。” 王小明顺着目光望去，路灯昏昏的公路笔直的延伸到远方，五分钟前下车的人，却一个都见不到。王小明瞪大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 接下来的几天，王小明依旧会在每夜最后一班15路车上叫醒老张，却会有意识的避开或多或少的于终点站下车的“乘客”。 王小明清楚知道自己所见到的也许跟前二十多年的世界观全然不符，可老张从来不说，王小明怕犯了忌讳，也不敢多问。 好在老张除了略显憔悴外，一切无恙。从第一天老张的反应中，王小明认定这个老家伙肯定是知道些什么。这成了他继续坚守岗位的底气。 一周后的某夜，老张吸完了王小明递过的烟，罕见的要求去安保室坐坐。 他一屁股坐上王小明可怜的小床后，开门见山： “灵魂公车听过吧？” 王小明点点头，心里不由有些紧张。 老张苦笑了一声：“他妈的，老张我现在就是灵魂公车的司机了。” 见到王小明有话要问，老张习惯性的摆起手，示意自己先说。 “我刚干司机时，听我师傅说过：鬼也是需要司机的。” 他顿了顿，捧起身前的茶杯：“可公交车是阳间的事物，没法请个鬼司机。便隔一段时间附体一个大活人，多走一趟晚班。凑巧了，最近选上了我。” “这些。。。鬼，不会害人吗？” 老张摇摇头：“这倒不会。三十多年前，我师傅那辈司机遇到这个事儿，没少请道士。道士们却说，这是鬼差在引走残余阳世的散魂，阴间自有秩序，予个方便未尝不可。” “如果灵魂公车只是牵引散魂的车，为什么有活人能上？为什么他们心情会变得很好？”王小明很不解。 老张不置可否，过了好一会儿，放下茶杯：“既然借用了阳间的事物，给些回报也是正常的吧。” 他忽然起身走到门前，转过头直视王小明：“小明啊，看你最近状态不是很好，改天最后一班车带你逛一圈，保管下车病除。” 王小明笑着摇头，灵魂公车的故事他读过不少，在他人的描述里，被灵魂公车治愈后，往往平日里看得极重的东西突然释然了。 好面子的人醒悟发现虚荣毫无意义，亲友去世的人想通了人皆有一死，受过情伤的人更是连恋人的模样都会模糊不清。 能忘记小丽吗？那个倔强又坚强的女孩子，那个温柔又乖巧的女孩子，王小明眼中闪现过痛楚。老张却仿佛心领神会一般，咧嘴笑了笑。 “你小子有放不下的事儿嘛。”他跨步而出。 三天后老张的死讯传来，诊断是过度劳累，朋友圈里点了满屏幕的蜡烛。 王小明刷出这个消息后，不由握紧手机。他内心并无悲痛，说到底老张不过是泛泛而交的熟人，还算不上朋友。 可是，这会不会跟他跑的那班夜车有关？ 他的思绪很快被电话铃声打断，来电的是个陌生号码。对方开口的瞬间，王小明几乎从头凉到了脚。 “我是老张。” 王小明屏住呼吸，不知作何反应。 “我成鬼司机了。”老张语气十分无奈。 “你。。。想做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老张的声音继续传来。 “我猜错了，灵魂公车并没有洗涤活人灵魂的效果，而是。。。会留下活人的一条魄。因为魂魄被分离，所以很多痛苦也会被分离。那些以为得到新生的人，最终都会慢慢衰弱而死。” 王小明嗯声应付。 “我本不该跟你说的，可是。。。你的女朋友好像上了我的车。” 王小明脑袋一阵轰鸣，他猛的站起来，不及细想老张怎么会知道小丽，咬紧牙齿冲着电话那头低吼：“你别伤害她。” “阴间有阴间的秩序，我开车停站，她上了车，这是她的命。” 老张好像轻轻的叹了口气。 “她一旦下车，便会永远的丢下一条魂魄，等我到终点站，她的游魂会被遣入阴间。你小子我很喜欢，我想该知会你一声。” 电话到这里便断了，王小明发狂般拨打起小丽的电话，无人接听。他点开微信，朋友圈跳出最新的一条动态。 小丽在一张车窗夜景的照片下，配了三个字：“终点站”。 王小明面容扭曲，他曾说过愿做你的终点站之类情话，逗得小丽满脸红晕，从此终点站这个词在两人之间便多了一层寓意。 小丽显然是来看自己的，却坐上了一班错误的车。王小明心乱如麻，不知是哭是笑，跌坐到地上。 半个小时后，熟悉的15路车如约而至，王小明远远看见昏暗车厢中，一个长发身影头抵着窗户睡得正熟，他内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 车厢摇摇晃晃，在进站前被王小明拦停了。 车门打开，他一步踏进车内，也不看司机位的老张，窜到小丽身旁。 他蹲下身体，爱怜的握住小丽的手。 小丽没有要醒来的意思，她睡得显然并不舒服，眉毛轻轻拧着，长发遮住半边眉，落在肩膀上，昏黄的车厢顶灯打在她的身上，美得像一幅画。 “靠站了她就会醒来。”老张在身后说道。 王小明没有看老张，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小丽身上。 他哑着喉咙问：“有办法吗？” 老张似乎在翻阅什么文件，书页声哗哗作响，响了好一会儿才止住：“鬼司机守则第三百二十一条：误入阴车的魂魄，若有其他人愿意，可以魂魄为价赎回。恩，简单说，你们可以换命。” 王小明身体一震。 小丽与他的往事一股脑涌现，历历在目，那是他最美好的时光。 他缓缓拢起小丽披落的头发，就好像头发也会有痛觉，生怕动作重了。 王小明吻上小丽的额头，轻轻说：“换。” 这个终点站小丽来过很多次。这回她却很犹疑，王小明的安保室灯光通明，她一步步走过去，走得很谨慎，她推开门，没有看到任何人。她在王小明的小床边支起一个凳子，弹开厚厚的灰尘，有些局促的坐下去。 不久，敲门声响起。小丽站起，颤抖着声音问：“谁？” 门外应了声，有人推门而入。 小丽明显的放松下来：“张道长，送走他。。。了吗？” 敲门的是老张，神情很疲惫：“送走了。” 小丽一时有些恍惚。四个月前，她的男友王小明在这个公交车站做保安，一次站内指挥停车时，站在后视镜盲区的他被一辆公交车卷进车底。 王小明死后，小丽失魂落魄的在二人租住的小屋里呆了一个月，她时常觉得王小明并没有离开她，却终于忍不了物是人非的悲戚，被朋友劝走。 不久后，公交总站出现闹鬼事件。 每到晚上，这一片街道的路灯远比其他地方要暗，安保室的灯总会无故开启。甚至有司机亲眼看见过在停车场散步的王小明，后者还给他打了招呼。 目击者众多，公交总局也没有好的办法，一来二去，这个总站渐渐荒废，夜班的车次更是全部暂停。 直到有人辗转找来了张天师。这个身负盛名的老道士了解情况后，当即判断：其实王小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他并无害人之心，但在阳世时间太长，猛然揭穿他已经身死的事实，未必没有积怨爆发化作厉鬼的可能性。 张天师定下策略，要从王小明丧命的公交车入手，超度王小明。得知这座城市本有灵魂公车的传说，当即与宣传部门合议炒热话题，再以能够解脱痛苦为诱惑，设计王小明登上渡他上路的车。 没想到的是王小明对所谓的灵魂公车十分排斥，可张天师立刻捕捉到王小明心底最深刻的眷恋。他联络上小丽，游说了三天，又联系各方，合演了这份戏码。 这半个月，张天师先用术法制造出纷纷攘攘下车乘客的幻象，打破了王小明的唯物世界观，令其相信鬼神的存在。 再引出热门的灵魂公车话题进以诱导其登车，发觉事不可为后，立刻找到小丽，营造自己身死的谎言，好改动关于灵魂公车的说辞。 最后以“换命”的说法，使王小明甘心留在车内的法阵中，得以超度。他对于人的心态向来把握的很好，步步为营，今日终于得尝善果。 他回想这一环环的计策，不免有些得意。只不过最后关头，王小明肯不肯“换命”，从不眷恋红尘粉事的老道人并无绝对把握。 好在结果很完美。他长吁一口气，面露微笑，却听小丽突然问道：“这样欺骗他。。。真的好吗？” 张天师不以为意：“与其放任他冒着身化厉鬼的风险在阳世漂泊，我们的做法并没有错。” 小丽呆呆的凝视着窗外，默不作声。 小丽垂下头，哑声说道：“就算到了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吧？按你的说法，他也许还想着下车后能有一些时间来见我。。。” 张天师叹了口气，不愿纠缠，他拨了一个电话后，很快几辆车停在了安保室外。 小丽坐上返程的车，却没来由转过头，安保室幽暗无光，像一座小小的坟，车出了车站越行越远，安保室渐渐小成一个点。 小丽的手机突然亮起来，她点开屏幕，然后她捂住嘴止住自己的呜咽声，眼泪从指缝滑下。 时隔四个月，小明的信息栏里出现两条新消息。 “你已经离开车站了吗？” “我很好，不要挂念，我明天就离开这个城市了，你要好好的。” 她泪眼婆娑的望向车站方向。 他还没有离开，他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吗？还是他听信了谎言以为自己即将死去呢？ 王小明倚在屋檐下，大口喘气，他衣裳褴褛，好像刚经历一场惨烈的搏斗。 他目光中充满困惑，很快却扯起嘴角笑了笑，像是全然想明白了。他满怀眷恋的凝望着公路上已经走出很远的汽车，身体寸寸粉碎。 文章作者：秀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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