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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傅雷

 金苹果6 2016-09-04


傅雷(1961年)



纪念傅雷


文/施蛰存


一九六六年九月三日,这是傅雷和夫人朱梅馥离开这个世界的日子,今年今天,正是二十周年纪念。这二十年过得好快,我还没有时间写一篇文章纪念他们。俗话说:“秀才人情纸半张。”我连这半张纸也没有献在老朋友灵前,人情之薄,可想而知。不过,真要纪念傅雷夫妇,半张纸毕竟不够,而洋洋大文却也写不出,于是拖延到今天。现在,我书架上有十五卷的《傅雷译文集》和两个版本的《傅雷家书》,都是傅敏寄赠的,还有两本旧版的《高老头》和《欧也妮·葛朗台》,是傅雷送给我的,有他的亲笔题字。我的照相册中有一张我的照片,是一九七九年四月十六日在傅雷追悼会上,在赵超构送的花圈底下,沈仲章给我照的,衣襟上还有一朵黄花。这几年来,我就是默对这些东西,悼念傅雷。

一九三九年,我在昆明。在江小鹣的新居中,遇到滕固和傅雷。这是我和傅雷定交的开始。可是我和他见面聊天的机会,只有两次,不知怎么一回事,他和滕固吵翻了,一怒之下,回上海去了。这是我第一次领略到傅雷的“怒”。后来知道他的别号就叫“怒庵”,也就不以为奇。从此,和他谈话时,不能不提高警惕。 
    
一九四三年,我从福建回沪省亲,在上海住了五个月,曾和周煦良一同到吕班路(今重庆南路)巴黎新村去看过傅雷,知道他息影孤岛,专心于翻译罗曼·罗兰。这一次认识了朱梅馥。也看见客堂里有一架钢琴,他的儿子傅聪坐在高凳上练琴。我和傅雷的友谊,只能说开始于解放以后。那时他已迁居江苏路安定坊,住的是宋春舫家的屋子。我住在邻近,转一个弯就到他家。五十年代初,他在译巴尔扎克,我在译伐佐夫、显克微支和尼克索。这样,我们就成为翻译外国文学的同道,因此,在这几年中,我常去他家里聊天,有时也借用他的各种辞典查几个字。 

  


傅雷夫妇(1937年春)

 

可是,我不敢同他谈翻译技术,因为我们两人的翻译方法不很相同。一则因为他译的是法文著作,从原文译,我译的都是英文转译本,使用的译法根本不同。二则我主张翻译只要达意,我从英文本译,只能做到达英译本的意。英译本对原文本负责,我对英译本负责。傅雷则主张非但要达意,还要求传神。他屡次举过一个例。他说: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第一场有一句“静得连一个老鼠的声音都没有”。但纪德的法文译本,这一句却是“静得连一只猫的声音都没有”。他说“这不是译错,这是达意,这也就是传神。”我说,依照你的观念,中文译本就应该译作“鸦雀无声”。他说“对”。我说:“不行,因为莎士比亚时代的英国话中不用猫或鸦雀来形容静。” 
   
傅雷有一本《国语大辞典》,书中有许多北方的成语。傅雷译到法文成语或俗话的时候,常常向这本辞典中去找合适的中国成语俗话。有时我去看他,他也会举出一句法文成语,问我有没有相当的中国成语。他这个办法,我也不以为然。我主张照原文原意译,宁可加个注,说明这个成语的意义相当于中国的某一句成语。当然,他也不以为然。 
   
一九五八年,我们都成为第五类分子,不便来往,彼此就不相闻问。不过,有一段时候,朱梅馥和我老伴都被居委会动员出去办托儿所,她们俩倒是每天在一起,我因此便间接知道一些傅雷的情况。 
   
一九六一年,大家都蒙恩摘除了“帽子”,可以有较多的行动自由,于是我又常去看他。他还在译书,而我已不干这一行了,那几年,我在热中于碑版文物,到他那里去,就谈字画古董。他给我看许多黄宾虹的画,极其赞赏,而我却又有不同意见。我以为黄宾虹晚年的画越来越像个“墨猪”了。这句话又使他“怒”起来,他批评我不懂中国画里的水墨笔法。 
   
一九六六年八月下旬,我已经在里弄里被“示众”过了。想到傅雷,不知他这一次如何“怒”法,就在一个傍晚,踱到他门口去看看。只见他家门口贴满了大字报,门窗紧闭,真是“鸦雀无声”。我就踱了回家。大约在九月十日左右,才知道他们两夫妇已撒手西归,这是怒庵的最后一“怒”。 
   
我知道傅雷的性情刚直,如一团干柴烈火,他因不堪凌辱,一怒而死,这是可以理解的,我和他虽然几乎处处不同,但我还是尊敬他。在那一年,朋友中像傅雷那样的毅然决然不自惜其生命的,还有好几个,我也都一律尊敬。不过,朱梅馥的能同归于尽,这却是我想象不到的,伉俪之情,深到如此,恐怕是傅雷的感应。 
   
傅雷逝世,其实我还没有了解傅雷。直到他的家书集出版,我才能更深一步的了解傅雷。他的家教如此之严,望子成龙的心情如此之热烈。他要把他的儿子塑造成符合于他的理想的人物。这种家庭教育是相当危险的,没有几个人能成功,然而傅雷成功了。 
   
傅雷的性格,最突出的是他的刚直。在青年时候,他的刚直还近于狂妄。所以孔子说:“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傅雷从昆明回来以后,在艺术的涵养,知识学问的累积之后,他才成为具有浩然之气的儒家之刚者,这种刚直的品德,在任何社会中,都是难得见到的,连孔子也说过:“吾未见刚者。” 
   
傅雷之死,完成了他的崇高品德,今天我也不必说“愿你安息吧”,只愿他的刚劲,永远弥漫于知识分子中间。


傅雷作品六种(三联纪念版)

 

傅雷,以翻译家见知于世,译文信、达、雅三美兼擅,传誉译林,卓然一家。所译皆世界名著,抉择谨严,影响巨大。傅氏学养精深,于美术及音乐理论与欣赏,尤具专长,而常为其翻译盛名所掩。特别重要的,是他的立身处世,耿介正直,劲节清操,一丝不苟,兼备中国知识分子传统品德与现代精神,堪称典范。文革殉难,举世景仰。

今年,傅雷先生逝世五十周年,我们特别推出三联纪念版傅雷作品,以此纪念傅雷先生,以及那些像他一样“又热烈又恬静、又深刻又朴素、又温柔又高傲、又微妙又率直”的灵魂。


  • 傅雷书信选 (增订本)  傅雷著  傅敏编

  • 傅雷谈艺录 (增订本)  傅雷著  傅敏编

  • 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     傅雷著

  • 艺术哲学              [法]丹纳著 傅雷译

  • 傅译传记五种          [法]罗曼·罗兰等著 傅雷译

  • 人生五大问题(附《恋爱与牺牲》)  [法]莫罗阿著  傅雷译


三联书店出版傅雷先生的著译作品始于1945年。那年傅雷完成了他的译作《约翰·克利斯朵夫》,皇皇四册,由生活书店的分支上海骆驼书店出版,随后又出版了他翻译的《高老头》《贝多芬传》等。解放后,根据上级安排,傅雷翻译的文学作品移交至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改革开放后,傅聪第一次回国时,三联书店的负责人范用了解到,傅雷生前曾写给傅聪百余封长信,内容很精彩,即动员他和弟弟傅敏把这批信整理发表,后摘录编成一集,约十五万字,名为《傅雷家书》。彼时,傅聪50年代出国不归的事情还没有结论,但范用认为:“出版一本傅雷的家书集,在政治上应不成问题,从积极的意义上讲,也是落实政策,在国内外会有好的影响。”范用还说,这本书对年轻人、老年人都有益处(怎样做父亲,怎样做儿子),三联书店出这样的书,很合适。

《傅雷家书》于1981年8月由三联书店出版,广受好评,持续畅销,至2000年销售达一百一十六万册,并获得全国首届优秀青年读物一等奖(1986),入选“百年百种中国优秀文学图书”(1999)。《傅雷书信选》即是在“家书”的基础上,加入一组“给朋友的信”,而这些给朋友的信,也大多是谈论傅聪的(如给傅聪岳父、著名音乐家梅纽因的信,给傅聪的钢琴老师杰维茨基的信等),因而从另一个角度丰富了“父亲”和“儿子”的形象,可以说是对“家书”的一个补充。

80年代,三联书店还相继出版过《傅译传记五种》(1983)和《人生五大问题》(1986),均受到读者的欢迎。前者收入了傅雷翻译的罗曼·罗兰《贝多芬传》《弥盖朗琪罗传》《托尔斯泰传》、莫罗阿《服尔德传》以及菲列伯·苏卜《夏洛外传》,借他们克服苦难的故事,让我们“呼吸英雄气息”,由钱锺书题写书名,杨绛作序。后者原名《情操与习尚》,是阐述人生和幸福的五个演讲,1936年经傅雷定名为《人生五大问题》初版,80年代三联书店在“文化生活译丛”中推出;傅雷曾经将它与莫氏的《恋爱与牺牲》一起,推荐给年轻的傅聪和弥拉阅读。此次合为一册,一齐呈现给读者,以“明智”为旨,“高明的读者自己会领悟”。



《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是傅雷于30年代写的美术讲义,1979年“从故纸堆里”被发现后,由三联书店委托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吴甲丰加以校订、配图,于1985年推出;1998年复推出彩色插图版。《艺术哲学》是傅雷精心翻译的艺术史通论,“采取的不是一般教科书的形式,而是以渊博精深之见解指出艺术发展的主要潮流”, 彼时,傅雷忍着腰酸背痛、眼花流泪,每天抄录一部分译文,寄给傅聪;其情殷殷,其书精妙。

 作为优秀的文学翻译家和高明的艺术评论家,傅雷早年对张爱玲的评价和中年对黄宾虹的评价均独具慧眼,为后世所证明;他对音乐的评论更是深入幽微,成大家之言,《与傅聪谈音乐》(1984)曾辑录了部分精彩文字。我们特邀请傅敏增编了傅雷的艺术评论集,并从信札中精选出相关内容,辑为“文学手札”“翻译手札”“美术手札”“音乐手札”附于其后,名之为《傅雷谈艺录》,展示一位严谨学者一生的治学经验,相信同样会得到读者的喜爱。



关于书的消息


《傅雷书信选(增订本)》

傅雷著  傅敏编

20169月即出


分“给孩子的信”和“给朋友的信”两部分——前者选自《傅雷家书》,与读者分享关于人生的思考、关于为人处事的原则、关于生活习惯的培养等等,后者展现了傅雷“父亲”之外,作为朋友、作为同事的真诚和热忱。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在写给朋友的信里,有许多也是在谈论儿子傅聪,比如给傅聪的岳父、波兰著名音乐家梅纽因的信,给傅聪的钢琴老师杰维茨基的信,给好友成家和、成家榴的信以及给夏衍的信等等。这些信与“给孩子的信”对照看,无疑更丰富了本书的主体:一个苦心孤诣用心良苦的父亲、一个永远“不忘祖国之荣誉,不忘艺术之良知”的艺术家。


《傅雷谈艺录(增订本)》

傅雷著  傅敏编

20169月即出


分作“谈文学”“谈翻译”“谈美术”“谈音乐”四个部分,选取了傅雷相关的评论文章,每一部分又附相关文艺书札,集中而全面地分享了傅雷对文学作品的剖析和感悟(如《论张爱玲的小说》《评<春种秋收>》等),对翻译工作的经验和心得(如《翻译经验点滴》《与宋奇谈翻译》等),对美术、音乐的梳理和欣赏(如《观画答客问》《艺术与自然的关系》《独一无二的艺术家莫扎特》《与傅聪谈音乐》等)。

 

《世界美术名作二十讲》

傅雷著  

201610月即出

初稿写于20世纪30年代,那时傅雷只有26岁,刚从法国留学归国不久,受聘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为了教学,他根据留学积累的资料以及多年来钻研的体会,边授课边为学生陆续编写有关世界美术史的讲义,1934年离校后又将讲稿重新整理、补充,写成此书。全书围绕西方文艺复兴以来近二十位美术家及其名作展开,细述这样一种艺术的出现与发展。讨论从艺术风格延至人格操守,又涉及时代与环境,并融入了对相关文学、音乐、哲学的感悟,虽浅显通俗,却耐人回味。

 

《艺术哲学》

丹纳著  傅雷译

201610月即出

这是一部有关艺术、历史及人类文化的巨著,而且,采用的不是一般教科书的形式,而是以渊博精深之见解指出艺术发展的主要潮流。作者丹纳是法国史学家兼文学评论家,曾任巴黎美术学校美术史和美学教授,他认为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的性质面貌都取决于种族、环境、时代三大因素。从这一原则出发,他阐扬了意大利、尼德兰和古希腊的艺术流派,提出艺术品表现事物特征的重要程度、有益程度、效果的集中程度,作为衡量艺术品价值的尺度。傅雷先生的译文优美流畅,情感充溢,文字充满形象感和色彩,与原作相得益彰。傅雷曾几次在“家书”中为傅聪推荐本书,并且,曾忍着腰酸背痛、眼花流泪,每天抄录一部分译文,寄给傅聪。足见傅雷对此书的喜爱。

 

《傅译传记五种》

罗曼·罗兰等著  傅雷译

201611月即出

包括罗曼罗兰的“巨人三传”(《贝多芬传》《弥盖朗琪罗传》《托尔斯泰传》),《服尔德传》(服尔德又译“伏尔泰”)、《夏洛外传》(夏洛为卓别林在著名默片《城市之光》中塑造的形象)。五部传记中,满是人生真实的苦难——无论是无名小卒,还是伟大的艺术家、哲学家。傅雷期望通过自己的译笔,借他们克服苦难的故事,帮人类承担残酷的命运——傅雷翻译这几部传记的时候,正是“阴霾遮蔽整个天空的时期”;但他通过这几部传记告诉我们,无论世界多么“疯狂而残酷”,我们也要坚忍奋斗,对人类充满热爱,对未来充满希望。

 

《人生五大问题 附<恋爱与牺牲>》

莫罗阿著  傅雷译

201611月即出

两部作品均由法国著名作家莫罗阿(Andre Maurois, 1885—1967,又译“莫洛亚”)写就,傅雷先生翻译而成。在《人生五大问题》中,作者以“小说家之丰富经验,传记家之深刻观察”,旁征博引,剖析綦详,阐发夫妇父子兄弟朋友诸伦之义,论及政治经济,泛论人生终极目的——幸福,既显示了实际的“明智”,又不乏理论的智慧和丰沛的文采。《恋爱与牺牲》包括历史上四个真实故事,其主人公的一生,皆因一场恋爱而改变。此两本书,傅雷在“家书”中推荐给孩子们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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