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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怀念蜻蜓

 gudian386 2016-09-06

怀念蜻蜓

萧萧

我举着一枝插满小蜻蜓的葛针兴冲冲往回走,看到同院药仙的怀里抱着一笼布的蜻蜓。她每次都比我捉得多,我担心一条路的蜻蜓被她捉光。

正午的阳光灼热明亮。大人们全在睡午觉。我从母亲身边蹑足溜出家们,日日徜徉在这条安静且热闹的小路。小路约百十米长。童年的记忆里它是我走不完的欢乐路。至今,我仍没有走出那条路。我的生命一直延着它指给我的方向朝前走。小路北边是那条长年不息的河。溪水们喧闹着高高兴兴相携着向前涌,欢快无比。南边是我们小队的庄稼地。村人怕人畜踏坏了地,在地边满插荆棘葛针。

顺着南边的田埂向东,大片大片的庄稼呈现给天空。它们就那么磊落的躺在田野里。没有一丝羞怯。最喜欢一个人在田野逛。听庄稼在风中或窃窃私语、或热烈讨论,像对我一个人的耳语:亲切、温暖、贴心。

美丽的蝴蝶在身边忽上忽下。但,蝴蝶不像蜻蜓那么好捉。一次,追一只黑色大蝴蝶,跑了一程又一程,跨过一个埂子又一个埂子,终没有捉住。下午上课迟到,被老师罚站了一堂。回家不敢告诉母亲。

蜻蜓就不一样了。它们飞累的时候大部分都落在植物的尖顶上。我那时已长到多半截玉米杆高,抬起手就能够着落在上面的蜻蜓。能被我捉到的蜻蜓大多是些身量小的“河妻”,真正的大蜻蜓我们捉不到。它们全在连成片的水稻田上空飞翔,似乎不知疲倦。

村里,人们都管蜻蜓叫“河妻”。也有些村叫“青蚂蚁”。始终认为我们村的叫法有道理——蜻蜓最乐意在稻田或池塘的上空飞。飞着飞着,冷不防俯冲到水面上,极快的与水面“亲”一下嘴。管蜻蜓叫“青蚂蚁”,一点道理也没有。蚂蚁就是蚂蚁,蚂蚁再怎么“青”也成不了蜻蜓。就像青蛙叫得再凶,它也吃不着天鹅肉。

那些大蜻蜓对我更具诱惑力。身量大而结实,雌蜻蜓在阳光下闪着蓝绿色的光,雄的闪着美丽的夕阳红。它们的翅膀强健有力。你用手触摸可以感到它们不驯服的力量。

高年级的男孩子们做一根长长的钓竿,在田埂的软泥里挖一个暗红色的草球,拴在钓竿的长线上,然后在稻田埂子上边跑边挥舞。迎空飞舞的草球类似美丽的雄蜻蜓,他们以此诱惑那些痴情的雌蜻蜓们。不过,他们的收获也并不很大。真正的六号大蜻蜓很难被钓到。偶尔钓到一只、两只了他们就向我们炫耀。

我那时就恨自己,怎么不是男孩子。女孩子去钓蜻蜓,会被人笑话。

母亲说,那些蜻蜓夜晚没做好梦。

我不知道蜻蜓们究竟有没有梦。却知道它们是些没记性的小虫。

甚至知道,一只蜻蜓落在荆棘尖尖的刺上,它落成什么样子,我可以毫不费力的将它捉到手----如果它们的翅膀耷拉下来,你屏住呼吸从它们背后悄悄伸手,不带出一丝风,快速准确的用两根手指就能捏住它们的翅膀;如果它们落下时翅膀迟迟不收拢,仍那样炸张着,说明它们对身边的环境不放心,随时都准备起飞,你也一定不容易捉住它们。我知道,蜻蜓是复眼昆虫,它们对移动的东西看得很清。你不能在它前面或侧面伸手,一定要在它视力不及的背后悄没声儿的才行。一次,我捉到一只蜻蜓后不想要了,它长得不太壮实。看它落下后拢了翅膀,我想看看我能不能再次捉住它,故伎重演,居然轻易的又捉住了它。

从小和蜻蜓们打得火热。长大以后,我像蜻蜓一样犯复眼病,对面前不动的事物熟视无睹,对背后的暗手又没有防备,还经常吃亏不长记性。

蜻蜓样子可爱,品类也繁多。它们是一群安静的小虫。不像知了一样鼓噪的烦人。它们不说话,你看不出它们互相是如何交流的。它们的头上也像蚂蚁一样有两根细小的触角,可是,我没有看到它们像蚂蚁似的碰头说话。但你常会看到两只牵连在一起的蜻蜓在空中翻飞。

看它们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看它们美丽绝伦的舞姿。有时候,也想和它们一样在天空飞。

人对他们喜爱的东西都想拥有。就如我喜欢蜻蜓就想捉住它们一样。

常被我捉住的大多是二号小蜻蜓。二号雄蜻蜓的尾巴是鲜红色,比浅黄尾巴上,有小黑点的雌蜻蜓更招人喜欢。雄的比雌的更难捉到,它们太鬼了。偶尔也能捉到再大些的三号、四号的蜻蜓。一次捉到一只更大些的五号蜻蜓,它的颜色是棕色的,身上有细细的绒毛,翅膀比浅黄色的二号有力多了。我高兴了好一阵子,一不留神却让它飞了。那种乐极生悲的懊悔在我日后的生活中还常有体会到。

最小的一号蜻蜓就是那种细长的小豆娘,它们虽小但是却不容易像二号一样被捉到。豆娘的样子也可爱,尾巴长长的,身体大多呈蓝色或绿色,很像男孩子们在稻田上空钓的大个六号的颜色。小豆娘白天一般看不到。它们喜水。你在早起露水没有退尽的稻田里,才可以捉到没有睡醒的小豆娘;或黄昏时水稻田近水深处也能捉到那些瞌睡了的小豆娘。

蜻蜓和人一样白天忙碌的飞翔。夜晚就在近水的田野里睡觉。我不知道它们在忙些啥。你永远猜不透它们的小脑袋里每天都思谋些啥,但我知道药仙此刻在思谋啥。村子里到处都是蜻蜓,你捉不完它们。

我喜欢它们,按它们的大小在心里给它们编了号。就是不知道它们喜不喜欢我。我想,它们能让我捉住也许就是喜欢我。但母亲却说,被我捉到的蜻蜓们都没做好梦。

人的怪念头永无止境。有时候,出于好奇,捉一只蜻蜓揪坏它的翅膀后再放飞,看它在空中跌跌撞撞。从来没有想过它被我无端的折断翅膀会不会痛苦。

我像有些大人们一样,喜欢一样东西就想办法拥有,然后再毁灭它。

我是爱极了它们。

那些蜻蜓被我一只只插在葛针尖尖的刺上。插满一枝子时的满足与自得,给我童年短暂的欢乐。它们被我拥有,它们属于我,我可以随意支配它们卑小的生命。

我那时太小。没有细想过,这些卑小的生命是否和人一样有喜怒哀乐。更不能体谅蜻蜓们的疼痛。

那些年,粮食总不够吃。有时候也捉来蜻蜓或者蚂蚱,放在火台旁撒些盐烤着吃。它们小小身躯的那一点点细嫩的肉,是我童年里解馋的零食。更多的时候,希望在每个中午能捉到更多的蜻蜓,以此来炫耀自己的能力。然后将它们随便丢给我家的那几只鸡。

鸡们一轰而上,一眨眼的功夫蜻蜓们尸首全无。

然后,我若无其事的去田野里寻找其他的快乐。

多少年后静下来细想,才知道,人,其实是所有动物中最最残忍的一种。人的好奇、欲念、贪婪让人一直在做着残忍的事。

人一直在做着毁灭人自己的事,可是人却不知道。人不会料到,许多事情最后的结局,是人在早期做时就注定了的。

我想,以后的日子里,我飞翔的梦想不能得以实现,大概是那些被我捉的蜻蜓们,对我最有力的惩罚。

再回村,被人遗忘的小路,像一条用久用坏的草绳,破败的扔在荒芜里,看不到一丝当初安静且热闹的景象。常年不息的清流踪迹全无。它们是逃走了还是被谋杀了?庄稼们全都不知去向。集体失踪了。

一个人站在小路中间,身子被荒草埋起半截。抬眼,柏油马路横冲直撞,向我站立的地方逐渐逼近,让我顿感自己的渺小。除了蜻蜓,我想,我什么也支配不了。更远处,新建起来气派万千的镇政府大楼,雄姿勃发,挺立在,曾经是一望无际的田野里。

早年熟悉的一切全与我不告而别!

蜻蜓们一只也看不到。

它们以水而生。水没了,生存的环境就没了。

人难道就能离开水吗?人能离开蜻蜓吗?

现在,我坐在这里只有在心里怀念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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